伟大的心

我的生活是灰色的,我甚至认为我的生命也是灰色的。漫无边际的灰,毫不收敛地扩展成连绵一片,好像浓浓稠稠,又泛着点镜子般的光泽。灰得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但很有颗粒感,暗示着它到底是由什么毫无缝隙地构成的。

傅雷先生说:“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他提倡“赤子之心”,大意是,赤子之心无比纯洁,摒除了杂念,在现实生活中也许遭遇困难、缺少知音,但人类最纯洁、最美好的情感与思想,是相同而永恒的,普天下的赤子都将成为他的朋友,这心灵的朋友、精神的世界,足以让赤子战胜孤独。

我哑然失笑,对不起,我看不懂。心灵的朋友是创造出来的?岂不是精神分裂?无比纯洁又是什么意思?孤独和杂念又是什么?我咀嚼着这段文字,愈发哑然,愈发觉得自己可笑,怎么连一段引人成长的道理都读不懂。这段大意是今天语文课上老师讲的,正巧做到一道题:谈谈你对傅雷所说“赤子之心”的理解。那时已然傍晚,明天就期中考试,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地,机械般做着笔记。我很想用手撑一下脑袋或者在课桌上趴一会儿,但想到老师不允许,便只是在老师板书的几个瞬间眯一会眼睛。

灰色的学习,灰色的困意,灰色的生活,灰色的我,灰色的......灰色的心?我没有多大把握在这里说,我的心也是灰色的。

也许每个人的心都是五彩斑斓的,也许不是。这么说的话,灰色的心很可怕,它如一块石膏板儿,硬邦邦的,灰冷冷的,扎扎实实地躺在那儿,面无表情,表面浮着数个浅浅的小洞,没有一点阴影或者血迹。它存在着,极其真切地存在着,也不至于让人忽略,但任何看它一眼的人都觉得,它好无聊啊。它是那样普通,以至于没有一双手有闲暇捧起它,把它雕琢成什么样儿。

心的颜色与生活无关吧,我想。我的日子如同一潭死水,死到极致,看上去呈灰蒙蒙的半透明半流动状态,也许水底还有一大把一大把交缠不清绿得油亮半死不活的水草,也许这水已经死得连水草都长不了了。无聊吗?有点。压力大吗?大。情绪波动大吗?还好。想笑吗?不想。想哭吗?不想。生气吗?不。遗憾吗?有点。有美吗?有。有丑吗?有。有喜欢的吗?有。有讨厌的吗?有。有得到的吗?也许未来有。有失去的吗?曾经有。自信吗?曾经是。自卑吗?曾经是。有不甘的吗?有。有活下去的动力吗?不知道。有目标吗?没有。有梦想吗?不知道。

看看,我只是在生命的惯性中活着,像物理题中在绝对光滑的水平面上做匀速直线运动的小车小木块。我一直弄不明白“心”的构造,包括抽象和具象的。具象的包括我感觉这辈子都记不住哪是左心房哪是右心室还有一堆静脉动脉(虽然要考!),抽象的包括我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别人。上课写作业听同学聊天考试,日子一天天流淌过去,又想努力又不想努力,又努力又不努力,越不努力的人越自怜,想追光又无光可追,想笑想哭又没有理由。我盼望一粒小石子能砸进这一潭死水,哪怕只是激起一点点小之又小的浪花也好,让我看看,文学中波澜起伏的生活是真的存在的。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己是我痛苦的唯一原因,我深知自己在各个方面的弱点,但也无所适从。这,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很可怕,算不算心理不健康。我想应该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但又很怕,万一真的是这样,会不会酿成我无法承担的后果。

去年还是前年,我一直不敢和人交流,甚至不敢看别人的眼睛。那时候也在想,一切只是因为我性格的缺陷,是我自己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只是青少年正常的心理状况。后来了解到我才几乎可以肯定,那时候我已经出现了社交恐惧症的苗头。

好在这个苗头被及时扑灭了。我的一个朋友有很大功劳,虽然她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但我喜欢她开朗多话的性格,而且我什么都可以和她说。现在我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言多必失!),也不会向别人吐露心声,但至少我可以很自然地正视别人的眼睛,起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话题——正是从那位朋友开始的。

现在的我呢?好像很活跃,好像很爱聊天,好像兴趣广泛。当然,我的言行没有丝毫假装的成分,我喜欢朋友是真的喜欢,对什么有兴趣也是真的有兴趣,而且无论如何,我一直最大限度地与人为善。如老舍先生所言:“我对一切人和事,都取和平的态度,把吃亏看作当然的。但是,在作人上,我有一定的宗旨与基本的法则,什么事都可以将就,而不能超过自己画好的界限。我怕见生人,怕办杂事,怕出头露面,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时候,我便不敢不去。”

我鄙视那些内心消极假装积极还要通过文字哼哼唧唧怨天尤人的人,除非这么做是出于对亲友的爱。大部分稍稍熟悉一点我的人都认为,我三观很正,本质善良,但是,谁能想到我的生活灰沉至此,没有光。我是不是在埋怨谁,怨天还是怨己?都没有,我谁都不怨。

只是觉得生命真的好无聊啊。如果有神,请给我一个可以追逐的光点吧,请把我一切怯懦与懒惰都换成热情吧。

我知道,能改变现状的只有我自己,也许还需要一颗伟大的心。“伟大的心”是人人都有吗?既然冠之以伟大,便不是人人都有吧,也许我没有,也许我拥有而不自知。这个年龄真是愁煞人,什么都思考,什么都不懂,拥有一切又一无所有。

法语中,“爱”的意思是:伟大的心。

傅雷先生也说:这个爱绝不是庸俗的,婆婆妈妈的感情,而是热烈的、真诚的、洁白的、高尚的、如火如荼的、忘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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