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碑(二十)

红梅寻死的事情和以前很多事情叠加起来,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证明一件事:崖窑村太穷。

人常说”穷不死人”,可事实上真能穷死人,红梅不就是给全村人上了一课吗?

李根儿坐在院子里的石磨盘上,抽着旱烟,想着心事。他觉得自己就是和村民在赛跑。准确来说,他是和时间赛跑。要是不抓紧时间,抢在让村民出去打工之前把他们稳住,不仅修路队要散摊,恐怕这罐头厂也开不了多长时间。

李根儿知道穷不会扎根在崖窑村不走,他也相信农村人不怕出汗受累,只要生活过得好点就行。再说,他们一年到头就是在汗水里泡着,就像一缸酸菜,越泡越有劲道儿。他们有的是勤劳苦干的力气,就是不知道路怎么走。

有人说,世界上最快的东西是思想。别看李根儿坐在村里的磨盘上,可还没有一袋烟的功夫,他的思想就从村里跑到乡镇,从乡镇跑到了省城。他最远就去过省城,这也是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思想能触碰到的最远的地方。

可思想不等于思路。混乱的思想就是胡思乱想,真正有思路的思想才是最金贵的。李根儿目前的思维被困在大脑里,那情形就像一坝的水没有泄洪渠马上就要把堤坝给冲毁了似的,急得他脑仁疼。

“不管逑啦!”李根儿叫唤了一声,他得放松一下。他记得老神仙对他说过:好点子带着灵气儿,越紧绷他就跑得越远。

晚上,李根儿叫了月生、三娃一起喝酒,就像失恋一样,他想用酒暂时麻痹自己。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他们三个今儿个做了一晚上臭皮匠,谁也没有什么主意,只能在那儿喝闷酒。

喝酒有个定律:越是红火的酒场越不易喝醉,反之亦然。李根儿他们几个平时每人喝个半斤八两不成问题,可今儿他们每个人才喝了几杯就感到晕晕乎乎,窑洞里面的煤油灯一下子成了双灯芯甚至三灯芯四灯芯的。

“李根儿,你们家的这个炕桌烂包成什么了,干脆撂了算了。”

“还能用哩,我大舅家的旧炕桌上面铺了一块碎花布,还安了抽屉,看起来蛮不错。”李根儿才舍不得丢掉这么敦实耐用的炕桌呢。

“我看还是做个新的好,你这修修补补还不是换汤不换药。”

“换汤不换药”,大家听见李根儿在那囔囔,都以为他喝大了。谁知李根儿把月生的大腿一拍“好,就这,就这。”

看大家一脸的问号,李根儿说今天先散了,他还得好好想想。他就像小学生做数学题,有点豁然,但是这豁然的门缝不够大,还没能到开朗的地步。他要好好想想,哪怕一晚上不睡,也要把思路的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

“一阵儿愁,一阵儿喜。你可嫑把自己个儿给折磨成疯子。”半夜起夜时,看见李根儿还没有睡着,他婆姨唠叨着,在炕上翻了个又睡去了。

李根儿一点睡意都没有,看见她睡得这么香,心里有点嫉妒,真想把她揉醒了和自己说说话,要不这夜长得就像一条黑道儿,怎么都到不了尽头。可看着婆姨睡着的脸,他最终没有叫醒她,只是把她的补了两块花布补丁被子捻了捻而已。

“换汤不换药……既要遵守政策,又要修路,还要办好罐头厂和烤烟坊……”,李根儿琢磨到快鸡叫的时候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他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只觉得思想钻进了牛角尖。别人给他说事儿,他得来来回回问几次才能弄清楚。

“噢,李根儿,镇上说明儿有个参观学习团要来咱村参观工厂,要咱好好准备一下。再弄个讲解员,到时候来人给人家讲一下。”下午,从镇上回来的碎娃给李根儿捎来了镇政府的口信。

“你说的是参观咱的工厂?没说来多少人?在村里吃饭不?”李根儿站在硷畔上大声呐喊着问。

“人家没说”,碎娃那单薄得像一张纸片片儿声音被风再次吹到李根儿的耳朵里。

来学习李根儿倒不怕,他最怕的就是吃饭。吃不好人家说门户不好,可要吃好的村里又拿不出,所以李根儿就干脆装得不懂,他打算到饭时就按照以前的惯例:轮流派饭。

“罐头厂的墙报得换改革开放的内容,讲解员就让杏儿去,讲之前让村小学的老师给指拨指拨……”,李根儿一吃完饭就去安顿这些事儿了,他得把自己的思维暂停一下,全力做好明天的参观接待。

参观人员快到十点才进村,先听讲解,再实地参观,最后座谈交流。交流时,李根儿顺便提起自己的烦恼。

“俺村采取的是联产承包制,地仍然是村民自己的,只是采取自愿的方式,实行统一耕种……”,前来参观的人介绍说。听了人家的话,李根儿心里越来越豁然。他越听越觉得人家是高人。在人家面前,自己就是小沟里的青蛙,以为那条几尺宽的小河就是大江大河。

就像一个小学生,李根儿和人家细细谈了一个小时,还破例杀了自己家的一只老公鸡给参观团吃。期间,他还向人家请教了打工的问题。

送走了参观团,李根儿一下子找到了思路。以往,他对于参观学习很是抵触,认为那是瞎耽误功夫,可今天他才知道交流学习的重要性。看着嘴撅得老高的婆姨,他耐心解释:这只鸡吃得应该,太应该了。至此,李根儿的思想之河才算真正开了路,通了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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