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个月前的一次邂逅,我无法定义那个相遇的意义,但总有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间萦绕,挥之不去,所以把它记录下来,权当记忆的酒于心窖中安放,或许若干年后再次品味时可能是另一番滋味。
那是一个北方城市的春天,南方已经绿荫成片,而天津的街道两旁依旧是赤裸裸的白杨,斑驳的树杆像极了赤身裸体的流氓,却又偏偏张牙舞爪地向路人展示着摧枯拉朽的行为艺术。一个人行走在这样的陌生的城市街道,头顶着灰蒙蒙的天空,总会不自觉地怀念南方的春天。出差来天津好些天了也没出去找景点逛逛,在这个索然无味的下午我打开了手机里的地图搜索了附近的景点,于是就有了这个相遇。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公园里,一个流浪汉拖着两袋行装远远地迎面走来,那装束让我联想起网络上走红的犀利哥,但走近后当他从我身边缓缓地擦肩而过时,我看出来他跟普通的流浪汉不一样,他眺望风景的双眼里没有丝毫的呆滞,相反,那里透着平静的喜悦和宁静,同时步里行间透着禅者的风骨。那形象配着他胸前挂着的mp3正播放着古典而悠扬的笛声,令我恍如偶遇了古老小说里的某个浪迹天涯的大师。风声、笛声、禅者的步子、夕阳下的江景,归巢的鸟鸣……在那一刻显得很唯美,这让原本只是无聊闲逛的我内心升起一缕惊喜!我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同时竖起了大拇指,他带着欣然接受善意赞美的表情,咧嘴一笑。如同一个玄妙的抚琴者遇到了知音。我猜想他一路流浪的路上,孤独远远大于点赞,看到我的善意的招呼时,就像一个天天发朋友圈不受关注的人,突然看到了朋友圈多了一个带数字的实心红圈。说实话,若非他的眼神,仅他的外表看起来很颓废,若非他的步里行间透着的洒脱,他与街边普通的乞丐没什么区别。别人都走在地面上,他不是。他走在路面与草坪间一砖之宽的水泥护沿道上,而且目光一直凝视着周遭的风景,他全凭身体的觉知平衡着脚下的路,迈着的轻缓的一字步,感觉像在走钢丝却又多了一份恬静的脱俗,这也是引起我注意的主要原因。于是,我向前与他同路并攀谈起来。像是久违的故交,他说:你知道吗,上帝在喊我们回家吃饭,可是人们听不到。我微笑地点点。他留着许多艺术家般的边幅,洽到好处的络缌胡因经年失修,肆意地飘忽在下巴上,花白带棕黄的头发被一顶红白相间的横纹针织帽盖的踏踏实实,帽子外的头发粗旷地连着络腮胡,一阵风吹过,像那阅兵式时领袖伸向群众的手。他着装臃肿,似乎也许久不曾换洗。我问他住在哪里,他撇着嘴一笑,说手里拖着的陈旧的礼李袋里是他的全部家当。他讲了自己的故事。讲他的大学经历,讲他曾经显赫而后败落的家族,讲他做官后又入狱的父亲和因此落下抑郁症的母亲,讲他此刻仍精神失常的弟弟,讲他曾向上苍质问的十万个为什么,讲他研究生时期斯里兰卡的求道……这个在世人看来如此悲惨的命运,在他的叙说里仿佛在讲着别人的故事,委婉而且淡然。就这样,我和这位保安和路人眼里的"乞丐"、“神经病”边走边聊了许久,直到路人渐少,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守园的保安咆哮着要闭园关门的嗓音传来。
临别,他说他终于不再追寻,不再质问。他说他爱上了流浪,因为心不再流浪。当命运给了你一"刀",既然没法逃过,受了就好,不必再去以悲痛之名而自我补"刀"。说完,他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极了昏暗的天色下亮起的一道光。
这个世间充斥着衣冠整洁、浮华光鲜的流浪者。包括我自己。当天我在朋友圏写下了一两句话:人生何处不流浪,世间无非流浪人。心无安处,便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