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门声，随后是一声清脆的报告。

"进来。"

赤蒿打开门，一个熟悉的场景铺面而来。一缕缕阳光透入窗户，在桌上的文案上泛起光晕。坐在办公桌后的人身着淡蓝色军装与军帽，胸前带着一颗勋章。他是湍江集体社社长甘蔗，这个现代化都市的领导人。

甘蔗从文案堆中抬起头来，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盯着赤蒿，赤蒿被这种眼神盯的浑身不自在。甘蔗很少会有这种目光，除非是形势已经很紧张的时候。

"报告，这一叠是关于撤退计划的完成进度报告。"

"好厚一叠。我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你能先简要概括一下内容吗?"

"好的。目前，焰色城难民营的湍西难民已经撤离了百分之八十二，焰色城的妇女，老人，儿童已经撤离百分之九十三，湍江的书库与重要文化遗产已经全部搬移至比斯。湍江的工业设备已经基本完成撤离，目前焰色城仅有少量难民，军队，机关与统一战线工作人员留守，湍江城剩余机关，民兵，以及部分市民与四万余难民留守，民兵已经准备好武装起来对抗侵略者。工人卫队已经做好战斗准备，集中在南桥附近与西岸。"

"MUF那些人其实用不着那么大动干戈吗，到时候把桥一收就没事了。还有呢?"

"原驻扎在湍江的统一战线总部已经全部迁至比斯的里尔城，只剩下MUF湍江办事处与两处临时难民营留在湍江，防空设备及炮弹拦截系统已经调试完毕，随时可以拦截敌方空袭。"

"非常好，谢谢你。对了，这叠文件，"甘蔗拿起桌上的一叠文件，竖起来撂在桌上对了几下，又把它捋平，"打印二十份，六点之前送到紧急委员会会议室里来，谢谢。"

"是，同志。"赤蒿把自己手上的文件放在桌上，又接过甘蔗手上的那叠文件，走出办公室，关门，把文件夹在腋下，向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他又把文件拿在手上，看了看封面。

"近期难民中出现疑似间谍人员问题的报告。"

"间谍?"赤蒿心里嘀咕着。

......

一处前后都见不到端口的隧道。

这里已经接近湍江城地下部分的最低端了。通常这里没有人工作，也很少有人来这里巡逻，除了极少数负责这里维护的工人与这里的设计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隧道的存在。

长条形的灯光在隧道天花板的中央排列的整整齐齐，整个隧道被灯光涂上了浅黄色。混凝土墙挡不住隆隆的水声，这里离湍江江面比较近了，巡逻人员对这篇区域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就算必须要来，也得努力在耳朵上套上两侧耳塞--如果可以的话就套三层。过去这里每周都有人在这里巡逻，后来考虑到工人的健康，这里的巡逻被改成了一个月一次。

一根西瓜般粗细的管道被支在隧道的正中央，管道上每隔十米，就会贴上"高压，危险"的警告，旁边化上一个黑色的闪电。隧道里的景象就是这样单调而一成不变，每过十米景象就会变成原先的样子。

不过这个十米不是。一个黑色的铁盒，被绑在管道之上。

叮-叮-叮-叮-

......

通常，在这样的黄昏，湍江市民们会聚集在工人文化宫，广场上，或者回到家中准备休息。但今天，湍江市民的生活并不是这样。方向塔下，一队工人卫队正在巡逻。

"保卫我们的人民，保卫我们的湍江，我们是工人民兵，任何敌人也不能把我们打倒~嘿~"这队工人兵唱着军歌，踏着正步，肩上扛着枪，在湍江的街道上列队前进。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民兵，街上的人们，难民，以及其他民兵遇到他们都会亲切地问好，他们则高举右拳，回复一声:人民万岁!

队伍中有一名民兵嘴上跟着大家唱歌，心里却开着小差。"要是那帮极右的家伙敢打到湍江来，我一定要给他们好看，一枪要打爆三个敌人......啊!保卫我们的人民，保卫我们的湍江......对，我们是立场最坚定的工人，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加入了民兵，我们是自己保卫自己，所以......"

"停下!"民兵抬起头，队长正在喊话。"大家停下，今天我们就在方向塔西侧站岗。赶紧就位!"

天空，深蓝灰色带着一点霞红。方向塔直插入空中，旁边闪着几粒出现不久的星光。从地面上看，站在塔顶就能把几粒星光摘下。塔的外壁是有金属光泽的黑色，塔顶有四个狭长的菱形，四个菱形尖端个发出四道激光，指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天，他都能看到这座塔，他为这座全世界最高的建筑物而骄傲，而现在，他是这座塔的保卫者。他仔细地审视着路上的每一名难民，似乎这些手无寸铁的难民中混着组联军的大炮与炸弹一样。

方向塔上响了六下。六点钟了。肚子开始叫了起来。他打开背包，借着路灯的光亮打算找点面包吃。

包的最下部露出一点面包的边缘，他兴奋地把手伸进去，忽然光线一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先是有些愤怒，然后突然意识到些什么，抬起头来。

路灯熄了。

方向塔的激光灭了。

路边楼房窗中透出的灯光也不见了。

整座城市陷入死寂之中，它的生命似乎被抽走了，只剩下一架混凝土的躯壳。

街上的行人开始躁动起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民兵们就开始维持秩序，大喊大叫，但是都没有办法控制住逃散的人群。

......

会议室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紧急委员会的委员们冲出会议室，发现走廊的灯也熄了，只有微弱的霞光从窗中射入。

一名保安跑了过来，甘蔗喊住他。

"同志，什么情况?"

"似乎是大停电......所有的灯都熄了，方向塔也是，电器都用不了......"

"现在你有办法联系到电力局的人吗?"

"电话电报好像都不能用......"

"赶快再叫几名保安，我要立刻赶到电力局!"

"现在外面有些乱，不大安全，同志......"

"非常情况非常办法，立刻就去!"

三十秒内，就有一圈保安簇拥着甘蔗以及其他几位委员冲出中央大楼，闯到大街上，用防暴盾在人群中硬生生地挤出一条路来。

一阵古怪的风声从天空中传来，甘蔗下意识地把头向天空望去。暗蓝色的天空中，星光艰难地越过一道道黑影，来到地面。黑影下面似乎还接着一连串黑影......运输机!伞兵!

"防空系统呢?"

"估计也停电了!"

"备用电力系统呢?"

"不知道，同志!"

一辆货车在混乱中失去控制，伴着尖锐的摩擦声向这边撞来。人群四处逃散，一名保安一手拉着甘蔗，另一手把人群扒开，冲到路的另一边。货车撞到路边的一栋墙上，货箱撒了一地。几名保安与委员迅速重新聚集起来，向电力局跑去。几位委员都已经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在赶到电力局之前无能为力。远处的街道中传来阵阵枪响。

从主干道上拐一个弯，前方的路被人群堵满了，无法通过。绕路!一队工人卫队迎面小跑过来。甘蔗拦住他们，问现在的情况。”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是西十二区域的，那边秩序基本稳定，我们正要到这边来询问情况。有很多伞兵下来，防空系统不知道怎样，不过我们那里已经开始用步枪扫射防御了。听说南桥那里伞兵已经降落了，卫队已经开始抵抗，剩下的么......我也不知道。"

听到南桥二字，甘蔗心里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你们能送我们到电力局吗?"

"可以，同志。从前面纵三十二路绕过去，那边秩序基本稳定......跟我们来吧。"

左转，再左转，电力局。

"报告，现以调查出是水电站主电缆爆炸，疑似为炸弹袭击......"

"多久能修好?"

"至少二十四小时......"

"尽快!备用电力系统呢?"

"现在除了北桥，其他系统都被破坏了。"

甘蔗看向窗外。大楼内没有灯光，暗淡的光从窗中映入，伴随着远处的枪声与尖叫声。

--

北北拿着补助物资与证件，被领到她的床位。

与其说是床，说它是个地铺也可以。一个有些发黄的床垫铺在地板上，一个营房帐篷里有二十个这样的床垫，紧紧地挨在一起，只留下中间一条过道。她并不在乎，把行李放在床垫靠近过道的那一侧，就躺在床垫上。晚上八点钟了，如果没有意外，格尔肯定已经出发。工作人员告诉她，只要C4563，也就是格尔到了，他们就会立即通知她，不需要她担心。

在她左侧的床垫上，是一位孤身一人的女性，北北估摸着年龄和她差不多。她坐在床垫上，身后靠着一根支柱，看着帐篷顶一盏摆来摆去的白炽灯。

"嘿，嘿!"北北面朝着她，做出一张笑脸。

"嗯?"她转过头来，随后嘴角有些迟钝地上扬，有些憔悴。

"你是哪里人?"

"我......我是焰色城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找个人唠唠嗑吗，自己一个人没意思。"

"你也是一个人?"

"额......可以算是吧，不过我们两个不都是一个人吗?"说着北北拿手指了指床垫空着的部分，又是微微一笑。

"他怎么样？"

"在来的路上，估计一会就来了......喂?喂?"

那名女子突然把腿收起，把头埋在腿里。

"他......他第一轮战斗中就被群星鬼子给......呜呜......"

北北的笑容僵住了，随后慢慢地收起。群星鬼子，群星鬼子......她是群星人，她爱群星，但她的祖国却被其他人咒骂，唾弃。她是群星人，她必须去爱群星，可是不爱群星有错吗?那个侵略，犯下暴行，欺骗国民的群星有必要去爱吗?

有些迷茫。呜呜声仍在继续，可是她却没有放声大哭，只有这种轻柔而又连绵不断的哭声缠绕着。在她的哭声中，北北突然想到格尔，赶紧打住念头，躺下，看着有些模糊的灯光摆动着，一个圆，回来，再一个圆......

--

惨白的灯光照着房间内五名军官的脸。墙上一道划痕隐约可见，从天花板出发，扭曲，弯折，时而变粗，时而变细，时而变成相互靠近的两条，最后拉扯在地板上。

"噔-"秒针动了一下。五名军官依然是那样，板着脸，端坐着，一动不动，连那无奈、又掺杂着一点愤怒的眼神也没有变化。

"咚-"花盆中，一片泛黄的叶上，一滴水从叶间滴落，经过短暂的生命，落在地板上，平摊，渗入，消失。

"呯呯呯呯......"一阵枪响传入耳帘。一名军官终于开口了。

"司令同志，怎么办?"

"废话，问你们呢!"

"司令同志，我们应该先与主岛上的中央取得联系......"

"联系，只能联系上群星鬼子!要是能联系上甘蔗，用得着你们来?"

五双眼睛互相看看，接触一下眼神，又缩了回去。

一名士兵小跑进来。

"报告，这是群星方面提出的劝降书，么仁那边答应会给......"

那个被称为司令的军官直接站起来，把士兵手里的文件拽出去，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

"投降?滚出去!"

那名士兵仍伫立在原地。

"滚!"

士兵跑出去，连散落一地的纸张都没有收拾。

司令坐回原位。他正在分析当前的局势，然而他找不到任何办法破局。他驻扎在北桥桥塔，对于主岛的形势没有办法精确地知道。不过他的确听见了主岛传来的激烈的枪声，的确看到主岛那些繁华的建筑物全部黯淡，的确看到了上空不断空降的群星军队......如果单从他所知道的这些来看，湍江胜算不大。更让他惊奇的是，幻光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也知道他现在手里掌握的是什么。南桥估计已经被群星军队控制了，如果北桥失守，那么......

司令员能做的只有收桥。他憎恨组联军，但是他打心眼里佩服这个肃正协议执行委员会的么仁。三天速取潮雅，跨过山区奇袭麦芒，五进五退围歼爬行者军队，还有今天的湍江......不过，今天，他是敌人，他必须要面对他。

比斯先后派来三股援军，但是每一支都在裸露的北桥桥头上被群星的飞机打成筛子，士兵也躲在桥塔里不敢出来。偶尔有几架飞机被迫击炮击落，但是仍然无法挡住群星战斗机的洪流......

一名军官轻咳一声，他的思绪回到会议室中。"我们必须要清楚:群星军队要做什么，我们能在什么。群星军队要夺取战略要地湍江岛，一方面可以完成对焰色城的合围，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夺取进入湍东的通道，以此征服湍东。目前，群星已经攻占了主岛与南桥，如果他们攻占了北桥，他们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进入湍东。我们也可以看到，群星只是派伞兵来我们这里，并没有实施轰炸。据我所知，只有湍江人有能力建造湍江大桥，群星人是建不了的，所以他们就会想要不造成破坏地夺取南桥。你们认为呢?"

"没有意见。"

"那么我们来讨论我们可以做什么。目前援军的线路已经被群星空军切断了，我们也已经收桥。如果我们这么硬扛下去，坚持不了多久，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被群星占领。对于湍江主岛的形势，我们更是无能为力。所以，我们需要做的是，尽可能的减少湍东损失，防止群星陆军挺入湍东。"

"所以，你的意思是......炸桥?"

"对。"

"你疯了!北桥有整整五百名弟兄，你不要命，他们要命......"

司令沉吟一会。"对，就这么做。"

"那......"

"这是命令!"

--

一名工作人员扯开营房的门布，小跑进来，站到北北面前，用手招呼着她。

北北睡眼朦胧。"格尔到了?"

工作人员摇摇头。"出来说。"

北北跟着走了出来。

"从今天九点开始，湍江的北桥就收起来了，谁也不知道湍江那边什么情况，我听江边那些人说天上全是群星的飞机......"

"啊?啊?我现在可以去看看吗?"北北瞳孔放大，已经完全醒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注意安全。"

"你可以把我带到桥边吗?"

"最多给你带到一公里外，再近就不敢了，毕竟群星飞机那么多......是吧?你自己也得保重。"

"行，立刻，马上!"

在难民营门口，两人出示一下证件，就冲进漆黑的公路中，凭着星光与远处的里尔城的灯火，跑了几公里，到了主干道上，招呼一辆车，到了可以看到桥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

桥已经收起。北北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伫立在路灯下，随后闭上眼睛，祈祷。

"轰--"一阵巨响从远处传来。北北睁开眼睛，惊呆了。桥塔的底部被烟尘所笼罩，隐约发着火光，砖块、石头、火球，正在慢慢地散开，落下。桥塔犹如一名将死的战士，身体一侧，随后下沉，最后訇然倒下，掉入湍江中，传来一声回响。

桥倒了。

希望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