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去酒吧吗?有小妹妹。”
劳动节假日第一天和第二天之间的午夜,我走在北京三里屯的街上,有人靠近搭讪。
商场已经关门,工人仍在施工。马路上的车流稍微有点堵。酒吧的音乐透出令人兴奋而迷幻的音节,店外一排餐桌上喝酒的三四个人在微笑着聊天。一群黑人青年握着啤酒吵吵闹闹地进进出出,两人在街边开始互相大吼,肥胖的女人坐在椅子上,身材强壮的男青年气愤地向她走来,几乎要动手,但很可能不会。
我闯进一间酒吧上了个厕所,幽暗灯光下的人们清醒而迷醉。
对面的三联韬奋书店灯火不熄,我在里面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想点一杯咖啡,然而却没有,剩下英式热茶。
茶开始很烫,不能一口气喝完,但夜很长;书并不厚,一口气读完,天还没亮,酒吧的音乐和“妹妹”不知不觉中已经消散,期间夹着酒醉的外国年轻人冲着书店玻璃喊出的两声“Hello!Hello!”。
这本充满哲学思辨和隐喻的书,让我想到博尔赫斯的《沙之书》和欧·亨利的《城市之声》,但读《沙之书》要了然西方哲学,《城市之声》则更注重故事情节,《看不见的城市》恰属于两者之间。
佐贝德城的建造,起源于一群不同国籍的男子所做的一个共同的梦:他们梦见一个裸身长发的女子跑过一座不知名的城市,但他们谁都没能追赶到她;醒来后他们想找到那座城,而没能成功。于是他们决定建造这座梦中之城,根据每个人的回忆,在那女子失去踪迹的地方,安设墙壁,使她不再能脱身。
除了最初城市的建造者之外,还有许多从别处而来的男子,同样以为这是梦中之城,并各自按照梦中的回忆对它进行改造,等梦中女子出现。然而自从佐贝德建成以来,他们在这里工作、生活、等待和忘记,却没有人再遇见梦中的女子。
甚至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游人会诧异,会抱怨,说这是一座丑陋的城市。
阿德尔玛是人垂死时抵达的城市,每个人在这里都可以和故人重逢。但他们也许未必是真实的故人,而可能仅仅是一种属于个人对世人进行自动分类的结果,因为“到了生命的某一个时刻,在你认识的人之中,已去世的会比活着的多。这时你的心就会拒绝接受更多的面孔和更多的表情,你遇见的每一张新面孔都是旧的容貌,它们各自寻得合适的面具。”
那么进入这座城的时候,如果我们在和那里的居民在互相对视时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说明我们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一员,但这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据说伊萨乌拉是在地底的深渊上建成的,它的神灵在城市的更深处,或者就在城市之中以及城市的上空,它是一个向上伸展的轻盈的城……
北京城的天空已经发亮,书店外混着酸酒味道的热气已经冷却,黎明的风把深夜的一切都覆盖过去。路边的垃圾桶中塞满了垃圾,几个行人不知是从夜里走来还是刚刚出门。
乘早上六点的地铁回去,车上的座位几乎被坐满。躺在床上梦里全是“书”“文化”“阅读”的概念,它们像一段段圆柱体一样和卡尔维诺的五十五座城市在我的脑袋中不停地转动着。
我的夜晚和对面彻夜狂欢的黑人的夜晚,是相同的夜晚,也许在我早上的梦境中会带着几分有点香水味道的酒气,而他们可能就活在我的笔下或看不见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