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天徐老师来了，说她考上初中了。恭喜。她看见孙银花和赵文斌嘴都咧开了，很大，她看着他们哆嗦着嘴唇想关上的，想把脸上的笑掩住一点，根本控制不住，嘴就是要咧开，眼睛忍不住要笑。她看着他们那样子，觉得很幸福，因为她爸难得那么高兴。
徐老师也在笑。
徐老师说，赵红英，全乡第一名，第一名。
孙银花声音突然变细，像戏台上唱戏的一样，幽幽地从嗓子眼里带着颤音出来，那我家赵红英是状元了？
赵文斌用手拉了一下孙银花，声音也是颤的，说这是小学考试，小学考试。
徐老师笑着走了，赵红英一家人像做梦一样。孙银花先醒了，飘着去厨房从罐子里摸了两个鸡蛋，做了一锅荷包蛋，先盛了一碗端给赵红英，去房里找了个罐头瓶出来，拿了抹布把罐子使劲擦了一遍，打开，用勺子在里面刮了一圈，剜出了半勺黑乎乎的牛屎糖放进碗里。碗里两个荷包蛋白嫩嫩的并头依偎在一起。
弟弟妹妹咬着指头看着桌子上的碗。
孙银花把筷子放在碗上边缘，说红英快吃，以后都考一百分。
然后转身去厨房锅里舀了两小碗剩下的水，里面还有白花花的几朵泡沫小蛋花。孙银花又用勺子去罐头瓶里刮，刮得咔咔地响，刮得几个人牙齿都酸得差点松动了。
然后把勺子在那两个小碗里涮涮。
弟弟妹妹的口水沿着手指手腕滴答滴答滴下来。赵红英看看自己碗里的鸡蛋，她太高兴了太光荣了，平素她也是大方的，今天应该更大方了，就把自己的碗移过去，准备给弟弟妹妹一人一个蛋。
孙银花拦住了，说这个你得吃，全吃了，少一点都不行，一百分，一百分。你先吃。
孙银花和赵文斌在旁边看着赵红英，要她先吃，赵红英一时忘了牙齿该怎样对齐咬合，把腮帮子轻轻咬了一下，幸亏咬得轻。她怕弟弟妹妹的大眼睛，那眼睛都带着钩子，所以轻轻地咬轻轻地喝，一点声响都没有。
然后弟弟妹妹把蛋花水喝了，也是心满意足地，跳跳地出去玩去了。赵红英在后面都听得见他们肚子里的水哗啦哗啦地响。
整个赵家墩都知道赵红英考了黄泥镇第一名。整个黄泥镇，多大，几十个自然村，你眼睛看的都是属于黄泥镇的，还有看不到的，翻山过去还是黄泥镇，沿着那大马路走很远很远，半天都走不完，还是黄泥镇，再过去是县里，是城市啦。
赵家墩的人去过县里的没几个，队长赵文杰去过，赵文杰遇见了赵文斌，赵文斌的两只腿像在绞麻花，刚喊了声哥，嘴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了，伸手在头上挠了几下，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挤出来，哥该要去挑水库了吧。
赵文杰笑笑说，你家老大不错，不要你操心的，回头好好把老二培养培养，儿子有出息那就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