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中风
老张没去上班,他请了假,孙子流产后,他像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再上心了,就连对他的儿子天骏也一样,他是那么冷冷的,看上去没有一点精神,就好像他得了一场大病一样。不过他依然尽着他的做父亲的职责,也给芹芹做着饭。不过他以前是怀着开心的,幸福的心情去做饭的,可是现在他是麻木的,机械的。他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了活力,没有了期待,没有了希望。
这天,他又去了他老婆的坟头,他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地说:“云梅啊,你真是一个守信的人,那天我来看你后,叫你不要来看我,你就不来看我了。你知道吗?我还没给你说呢,老李死了。不过可能你已经知道了,你在地底下或许碰着他了。他给你说我们家的事没有?芹芹怀孩子了,”说到这,老张惨然地一笑,“不过现在没了,流产了。我本来就要当爷爷了,现在当不成了,”说着老张像是在安慰他老婆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说,“不过人年轻,以后还会怀上的,只是现在我当不成了。”老张又说,“你见着老李了,他好吧?他开不开心呢?你不知道,他死的时候多风光啊,他的儿子女儿给他请来了乐队办丧事,可热闹了。他们又唱又跳,别提多高兴了。你知道,是在给他庆祝呢,庆祝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停了一下,他又说,“云梅,你走的那年啊,给你办得简单,我知道你也不喜欢闹腾,那时还要存钱给天骏买房,我没给你大办,我那时心里还挺过意不去,云梅啊,现在,我不后悔。那样不对,你说呢?要是我,我也不请,我给天骏说了,我死了就不办了。”
“云梅,你很久没来看我了,这阵子,我还挺想你的,我这阵子经常想起你,你要是想我,就来把我接走吧,活着啊,没什么意思。以前,为着天骏,现在天骏成家了,我就想要个孙子,可是孙子没了,”眼泪不由自主地从老张脸上滚落下来,“哎,我也知道,我这样想不对,还会怀上的,还年轻,不是吗?还会有的,可是我难受啊,云梅。”老张抽噎起来,思维有些混乱,他用大手在脸上一抹,看上去茫然无措,随即他又转到死的念头上来了,他看着坟头,又自顾地说:“不过或许是我错了呢?我怎么能说死了该伤心,该哭泣呢?你说,我怎么知道别人就不快活呢?快活地活,死了就该快活地办,是不是?”老张沉思在自己的思想里出了神,末了,他看着坟头,又痴痴地问:“云梅,你碰着老李了吗?他高兴吗?”
天空上,太阳正猛烈地吐着它的烈火,但老张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似的,他站起来,最后朝坟头看了一眼,晃悠悠地走上回去的路。一路上一个人影没有,老张缓慢地,一摇一倒地挪动着他的步子。到了家,他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从水里刚钻出来似的,汗不断地从他的身上下下来。这时一股凉风送来,从他的胸膛透过他的背,恍惚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仿佛从夏天一下子走到了冬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冷气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使身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老张感到头很晕,他战战兢兢地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芹芹在卧室里,躺在床上,玩着手机,她看了看时间,五点多,快要做饭了,她已感觉有些饿了,过了一阵,并没有听见厨房里传出声音来,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看见老张睡着了,想了想,没有叫醒他,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又回了卧室。
不一会,芹芹的手机铃声响了,是天骏打来电话。
“爸睡着了,你回来的时候买点菜吧。”芹芹说。
响亮的铃声吵醒了老张,“该做饭了”老张在心里对自己说。随即,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但突然两腿一软,他打了一个踉跄,摇摇晃晃地,他试着走了两步,但忽然两眼一黑,“咚”的一下,他倒在了地上。
芹芹听到巨大的响声,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跑出来一看,见老张倒在地上,口鼻歪在一边,嘴里咕噜噜地吐着白沫,她吓得双唇直发抖,拿着手机哆哆嗦嗦地说:“爸,倒在地上了……”
电话那头传来天骏急切的声音,“爸怎么了?”
“爸倒在地上了,我不知道,他在吐白沫,你快回来。”芹芹带着哭腔说,手机从手里滑下来,她趴在地上,一遍遍叫着老张,但老张没答应,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哇”地一下哭出来——她被吓到了。
天骏也着了慌,他马上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来了,老张被带到了医院。医生诊断为中风,要立刻进行手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如果保住了性命,也有可能会瘫痪,也有可能不会,但肯定会有影响,要看具体情况。天骏和芹芹一下懵了,仿佛他们一下也全看不见了,眼前全是黑色……
中风,这个听上去很遥远的词语和疾病,是天骏和芹芹从来没有想过的,尽管他们也听说,并且在村里看到过类似的情况,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这时,那些可怕的画面首次出现在他们的脑海——老张像个怪物,又像个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要喂饭,还要伺候大小便……
简直太可怕了,天骏和芹芹想到这,脑袋里就像炸了地雷一样,一颗接一颗地,“砰砰砰”地响个不停,他们的腿仿佛也瘫痪似的失去效用了,软软地无法站立,他们只好用屁股支撑起身体来,茫然地望着空气。
突然,天骏伤心地哭起来,这是老张出事后到现在他流下的第一滴泪,他看上去是那么真诚,他越哭越伤心,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个不停,可是现在不管流多少眼泪,也无法表达他内心的伤痛,因为,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轻松自在了,以前,他的天是远远地飘在大气层以外的,永远不会掉下来,现在他的天塌了,他的世界一下黑暗了,再也没有光明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只一个月三千多不到四千的工资,现在还要还房贷——因为老张再也不能帮他还房贷了,他还没有买车,本能他指望过两年老张能给他把车买了,所以他并不着急考驾照,而现在这些通通不能实现了,并且,他还要照顾老张……
这时他转过脸,看着芹芹,他希望得到一点安慰和温暖,可是他不知道此刻,他在芹芹的眼里已没有那么可爱了。芹芹含着泪光斜睨着看了天骏一眼,她椭圆的脸蛋在泪光的闪烁中,显得更加让人怜爱了,一缕头发散在脸庞,湿哒哒地反而更好看了,她咬着嘴唇,浮现着哀怨悲伤的神色,仿佛受了很多委屈。
的确,芹芹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她嫁给天骏,才两年,又要生孩子又要上班,现在还流产了,伤了身体,好日子没过,现在天骏的爸爸倒瘫痪了,她恨自己,怎么那么倒霉,找了天骏,钱挣不了多少,现在还要还一辈子债,还有老张,难道要她去照顾吗?多么可怕,她自己还什么都不会,她感觉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
天骏和芹芹紧张而害怕地坐在手术室门口,他们谁也没有和谁说过一句话,两个人都沉默着埋着头任眼泪流,这期间,他们的脑海里又浮现过无数的想法和画面,都沉重地流淌着黑色,一瞬间,他们的脑袋里划过一线光,一线可以让他们解脱的光,他们想到了老张的死,要是老张没有抢救过来,要是老张死了,那么他们就轻松了。可是良心的谴责使他们立刻感觉到了可耻,但很快他们原谅了自己,因为如果老张死了,他自己也就解脱了,没有谁愿意生病,特别是承受着痛苦的折磨,或许如果老张还有意识,他也愿意一了百了。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那一瞬间,那门,像是一把刀,晃着光、锋利地朝他们劈来。“手术一切顺利,虽然神经受到一定影响,”医生说,“但是如果康复得好,可以恢复行动功能。”天骏和芹芹傻傻地听着,不知所措,因为他们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
老张躺在手术床上,头上包着纱布,闭着眼,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可是他还活着,粗且沉闷的呼吸从他的口鼻里传出来……
(11《争吵》持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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