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回到久别的家里,看着葡萄架上挂满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该难过。心里满满的五味杂陈往上翻涌。
每年的这个季节,父亲会叫上我们拿上剪刀、盆、梯子采摘成熟了的葡萄,一家老小一同享受丰收的喜悦。可是,现在已物事人非。不由得使人伤感万分。父亲五年前走了,母亲于半年前也走了。整个院子失去了往昔暑假时节孩子们的戏耍打闹声和我们与父母的说话声、讨论声、争辩声、笑声和歌声。
父亲是个永远闲不住的人。从新疆回来后,发现内地的葡萄瓜果远没有新疆那边的好吃,在明知道气候、土壤等自然条件和新疆那边相差甚远、不一定适宜种植那边的果苗,为了尝试一下,仍旧写信让曾经是自己秘书当时已是和田市宣传部部长的小蒲叔叔寄过来一些葡萄枝。小蒲叔叔则把老领导的话顶到了头顶上,记到了心窝里。到剪枝的季节,专门去葡萄种植比较有名的乡,给父亲精心挑选了几个顶级品种的葡萄枝条。
八十年代交通还不是那么发达,小蒲叔叔把葡萄枝条从不远万里的新疆空运了到了乌鲁木齐,又由父亲老朋友梁青山的小儿子从乌鲁木齐坐火车带到了西安。那年,我们和父亲专门赶到西安和小梁在妹妹工作的西工大会面。小梁接受父亲委托来送葡萄枝受到父亲热情招待。父亲看着比自己长得还高的小梁,随着小梁一声“刘叔叔好”的问候,父亲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一样,按新疆礼节上去握手~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松开。
回到家父亲把用塑料纸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葡萄苗子,小心翼翼的慢慢的层层解开,生怕伤到这几经周转才到手的来之不易的葡萄苗子,脸上洋溢着微笑,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这个小蒲啊,还和年轻时候一样,干什么事都让人放心,仔细、认真。现在都当了领导了,自己也有秘书了……梁青山这个小儿子还真没看出!小时候他哥比他学的好,还听话,老梁经常给我们夸他大儿子。这小儿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很,老梁没少为他操心。听老梁说,这小子现在能耐大的很,有出息了,比他哥还厉害。娃娃们变化可真大……这是无核白、这是马奶子、这是和田红,共三个品种呢。对经常深入第一线的父亲,如数家珍一样,给我们说着。
从言谈里,我能感受到父亲对工作近三十年、自己称之为第二故乡新疆和田的那片热土、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的深深的眷恋和热爱。苗子剪在冬季,父亲在自己的菜园子挖了个大坑,将苗子埋在土里,上面盖上塑料,做了充分的保暖工作。
葡萄是喜温喜光怕雨植物。温度越高发芽越快。开花期最怕风雨,遇风雨容易造成落花落果。成熟期温度不够采不上光葡萄就着不上色,甚至无法成熟。而陕西气候刚好与葡萄生长要求大相径庭,初春气温低,花期赶上雨季,成熟期光照时间短又遇雨季。这些都给父亲种植葡萄带来了极大困难和障碍。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父亲精心种植栽培下,两三年的光景父亲的葡萄树就开始挂果了。
春天里葡萄树发芽了,一片一片又一片,每天都有新叶子冒出来。越长越大,长满枝头,嫩绿嫩绿的给整个庭院带来了勃勃生机。
花期到了,看着那么多的花,我们会高兴的说,今年葡萄要大丰收了。父亲说,别看花多,要看能坐住多少果才算数。
当看到毛茸茸的小葡萄显现的时候,我们会有小激动,一遍又一遍数着,一串两串三串,“哎,爸爸这还有一串呢!”。风雨天,早上起来如果看到地上的落花,我真的会伤感。
快要成熟了,我们会祈祷老天先别下雨,待到葡萄成熟,爱咋下咋下。苍蝇啥时候都是令人讨厌的东西。它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祸害人。葡萄的香味引来许多苍蝇,只好赶紧给葡萄套袋。父亲用报纸把每串葡萄都包好,再用绳子绑好。当葡萄挂满枝头的时候,这项工作的量还是蛮大的。
葡萄熟了。每年每年,父亲都会把一串一串葡萄修拣好,将不同品种葡萄搭配好放成一堆一堆,然后让我、弟弟和保姆,甚至自己和母亲,分别去送给同事朋友和邻居。好多好多人都吃过我家的葡萄。
当地开始盛产葡萄以后,我曾劝过父亲,原来送葡萄是因为当地不产葡萄,人家还稀罕,现在各个品种葡萄多了,人家稀罕不稀罕是一回事,主要是您付出劳动太多,真划不来!父亲说,没有什么划得来划不来的,当地葡萄再多,它都没有咱家葡萄这味!果皮厚、肉多、味香!当地葡萄皮是皮,肉是肉,皮和肉是利的。咱家葡萄肉和皮能分开吗?再说,咱这马奶子它有吗?无核白它有吗?和田红就更不用说了,吐鲁番都没有……
葡萄树已长成老树,爬在架上的藤也比碗口粗,树皮斑驳脱落,露出黑褐色的树干,主干枝以下已找不到一丝绿意,主干以上的枝条萌生出数不清的新枝。
随着葡萄树的长大,父亲把支架从竹子换成木棍,又把木棍换成木料,后来又到废品市场上买来废旧的水管,最后又让弟弟买来钢管,刷上了红漆……
父亲为他的葡萄付出了太多太多,这种付出已经远远超过了葡萄本身的价值。他已经升华成了父亲一种精神寄托。
父亲住了几十年的老宅,弟弟为了孝顺父母,对老宅进行了翻新。
硕大的葡萄树在院子中间形成了很大的一片遮阴,果实累累的时候真的是一道风景。夏天会有许多父亲的老同事老朋友来家里坐在葡萄树下,谈论国内外实时政治、谈天说地、谝闲打牌娱乐。
有慕名来参观葡萄树,索要葡萄枝的。每每来人都会围着葡萄树欣赏半天,发出“啧,啧,啧”的赞叹,而父亲这时则会从它的栽培、生长、喜好和注意事项做详细的介绍,然后负责选枝赠送。来年还要询问成活情况、生长情况和后来的挂果情况。
源于父亲对葡萄树的钟爱,弟弟找来设计师千方百计保留它,但由于它根深蒂固,严重影响施工,无论如何都得挪窝。
父亲摸着葡萄树,有些依依不舍。因为它老了,能否经得起折腾成活下来,真的是个未知数。最后只能按照修建要求对它进行了移动。
结果是老葡萄树没能成活下来。
父亲最后一次住院时,在病床上又一次同和田那边联系,让寄些苗子过来。这次不用再到乌鲁木齐中转,从和田直接空运到西安,弟弟取回苗子,把喜讯告诉父亲。还告诉父亲除葡萄苗子外,还寄来了和田大红枣苗子。
父亲在病榻上规划着葡萄树和枣树的位置,诉说着新疆的那些事、那些人。还没等到葡萄树按他的规划栽到院子里,他就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走了,弟弟按父亲的规划和设计将葡萄树和枣树栽到了院子里。两三年过后,葡萄树和枣树陆续挂了果。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母亲都会让我扶着她走到葡萄架下仰头看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然后又到枣树下看看比陕西枣大的多的和田大红枣。而每到此时此刻,母亲都会喃喃自语道“要是你爸在就好了!”。
又是一个丰收季,家里栽种的新疆葡萄和枣挂满了葡萄架和树枝,薄荷叶飘香,薄荷花也很漂亮,石榴树像往年一样出虫了……没有父母在的庭院不管果实再多,不管再怎么漂亮,都显得是那么的落寞、沉寂和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