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穿着她喜爱的亚麻长裙,立在庭院的木制长廊下,雨还在继续,檐角的滴水象她手腕间月光石的珠子断了线,却没有任何声音,雨声、人声、风声、喊叫声,什么都没有,万籁俱静。
杜若看着遥远的虚空,已经很多天了,外面的人们是还在到处乱窜?还是象她一般已经认命?
杜若如此想着:自己不过平凡普通人,没有资格和财势登上诺亚方舟,什么时候大洪水会来?随时随地,也许就在下一秒。无妨。杜若继续想:万事已了。没有需牵挂的情,没有要告别的人。
末日之前,杜若是自由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但现在,她是悲观主义者。内心深切感觉到人类的渺小,如一粒微尘。那些登上方舟的人又会如何了?杜若想:他们逃过了灾难,也一样逃不过时间。
当然,牛顿的时间是幻觉。爱因斯坦的时间是因果。如果,我们的过去,现在,未来一直存在。
那么,我们的生与死都无足轻重。因为,它们失去了自身的价值。杜若会愿意从过去里拉出所爱之人,一同经历现在的末日来临。这无疑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
嘀嗒~杜若睁开眼。此时的天光仍灰扑扑暗澹澹的,恍惚之间,她还以为自己仍站在廊下。
随即,耳边响起:早上好!现在是五点五十分,今天晴,气温零下三度到八度~杜若伸了胳膊摸索到手机,手一划拉,声音嘎然而止。原来是个梦。羽绒被的外面一片冰冷。杜若拿了珊瑚绒外袍裹了赤裸的身体,把电热毯关了。走下了床榻。
直走到厨房,按亮灯,她把电热水壶的线插好,按下开关。嗞~它发出加热的声响来。杜若想起梦中的末日,很清晰亦宁静,原来,末日来临竟是如此寻常,寻常到她能够找出些许岁月静好来。
也许是梦的缘故吧?才发生得如此不合常理。杜若自扰自洽:真正的末日应该如《2012》般惊天动地才正确呀。杜若习惯早睡早起。今天是星期天。
早餐端上饭桌的时候,太阳出来得很绚烂。父母坐下来喝银耳羹,软糯微甜,刚刚好。母亲嫌弃地看一眼杜若的粗粮面包和雪白馒头,然后拿起当地的老酵馒头来吃。
这种老酵馒头粗砺多孔,暗白且有馅料,杜若也是吃不惯的,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活成与父母截然相反的样子,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性格品质。杜若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上午。父母在阳台上晒着太阳,聊着天,看着视频,杜若洗了床单和被套,然后坐在房间里听音乐看书。她把桌上水养的绿色植物放到玻璃窗下,叶子在阳光之下纹丝不动,看着它们,似乎时间也静止了。
然而,也还是冷。微风是冷。阳光亦冷。中午,杜若给自己煮了一大碗面,她浅尝了一尝桌子上的菜,红烧萝卜,太甜。大蒜叶炒虾饼,太咸。大白菜,嗯,不甜不咸,根本没有任何味道。看着都很悦目。
杜若大口吃着面条。母亲说:菜很多,你吃呀!她答应一声,挟一点咽下去。父亲在一旁冷嘲热讽地对母亲说:你要是开饭店,只能开一天。
杜若明白父亲的意思,母亲却不知,只说:噢,明天我煮少些,是不是你觉得量太大了?又扭头对杜若道:你怎么不大口大口吃菜?杜若了解母亲,什么事情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做,只求表面好看,你咽不下去?诚然,都是你自己的毛病。她就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
而父亲呢,什么都不明说,他的九拐十八弯你如果领悟不了,便是错。他向来不介意子女犯错,你的错越多,越能够成为他无聊生活的谈资和笑料。人性这个死胡同,真相从来不是真相,如果一定有,也是一个你想看到的真相。
下午的太阳终于有些暖意。杜若拿了尺子丈量睡床,母亲问:你做什么?只得回答:想要重新买个电热毯。母亲又问:你床上的电热毯怎么不好吗?杜若如实作答:已经用了很久,而且实在太小,想再买个面积大些的。
你一个人用为什么要买双人的?可不是铺张浪费!你钱很多吗?母亲惊愕得很,这不符合她的认知和一贯节省的观念。而且,没有坏只要能用,为什么要换?物尽其用到无论如何拼凑和修补都不能再用才行,母亲的习惯固然是好,但杜若不喜欢。
您别管了行不行?我自己掏钱买,我自己使用,不需要您的任何看法和意见。杜若量好尺寸轻声对母亲说,她的口气十分清淡,仿若刚刚出唇,就融化在了风中一般:被套晒在你们的阳台上,干了就请帮我收回来。
杜若给自己泡了一杯碧绿的菊花茶,捧着水杯坐在玻璃窗下。她仰起头,把手掌盖在眼上,透过指缝去看太阳的光芒,谋莫难于周密,说莫难于悉听。这些都是父母精通的手段。对如今的杜若早已失去效用。
转头去看背光处的自己,平静的脸和浅淡的笑容,丝毫不见旧时痕迹。
杜若想起那个色厉内荏鱼质龙文的女子,她唇挑冷笑,灼灼锋芒,蜂腰削背,烟视媚行,实质上,千疮百孔,满目荒凉。
她黑暗的底色如深渊般吞噬了所爱之人。村上春树说,其实人人在内心深处,都期待着世界末日。(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