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手机里藏着个 “百万富豪”

晨光小区 3 栋 201 室的厨房飘着焦香时,我正蹲在玄关换鞋。

"小夏!帮妈把手机拿过来!" 周素芬的声音混着油星子炸响,"在茶几上那个红壳壳手机里 —— 对,就是你爸走后我一直用的老款!"

我应了一声,瞥见茶几上那部比我工龄还长的红米 Note4。手机壳是我小学三年级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早褪成淡粉色,边缘磨得发白,像块被岁月反复揉搓的糖纸。解锁密码还是老样子,19981208—— 我生日。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微信提示音 "叮" 地炸响。最上面一条是 "陈总(138XXXX5678)" 发来的:"阿姨,明天早上十点我让司机送箱土鸡蛋过去,您别出门接。"

我手指顿在半空。周素芬的微信联系人里,除了我、跳广场舞的王阿姨和菜市场卖菠菜的张姐,头回出现这种带 "总" 字的备注。再往上翻,上周三有 "阿姨您体检报告我让小林看了,胆固醇有点高,以后做饭少放点油",上上周有 "阿姨老家新摘的冬枣到了,放门卫室您记得拿",最上面一条是十月一号:"阿姨节日快乐,这是我新公司地址,等您啥时候想出来转转,我带您看长江。"

"小夏!手机拿来没?饼要糊了!"

我手忙脚乱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转身时撞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水溅在那张全家福上,爸爸的笑脸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 他走那年我刚上大学,周素芬把他的工牌、旧衬衫、还有这台老手机一起收进了衣柜最上层,说 "留着压箱底"。

"发什么呆呢?" 周素芬端着平底锅出来,围裙前襟沾着面糊,左手的银镯子磕在锅沿上,"叮" 地一声。那镯子是爸爸结婚周年送的,内侧刻着 "素芬" 两个小字,这些年被她摸得发亮,像块融化的月亮。

我盯着她鬓角新冒的白发:"妈,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能有啥事儿?" 她把手抓饼分成两半,一半推给我,"就王阿姨非拉我去老年大学学插花,我说我这老粗手学那干啥 —— 哎你尝尝,今天这饼放了点芝麻,香不香?"

我咬了一口,饼边有点焦,正是周素芬的风格 —— 总怕我吃不饱,火候过了也舍不得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借拿纸巾的功夫又看了眼微信。陈总刚发来一张照片:一栋蓝顶白墙的厂房,门口挂着 "建国建材有限公司" 的牌子,配文是 "阿姨您看,这是新车间,比当年纺织厂亮堂多了"。

纺织厂?我突然想起来,周素芬在市纺织厂当了二十年班长,十年前厂子倒闭时,她带过的徒弟里有个叫陈建国的男孩。记得有年冬天,我放学回家撞见她蹲在楼道里哭,爸爸拍着她后背说:"素芬,咱不后悔,那孩子他爸治病要紧。" 后来才知道,陈建国父亲住院需要一万块押金,周素芬把准备买缝纫机的钱偷偷塞给了他,连借条都没让打。

"妈," 我放下筷子,"当年那个小陈徒弟... 是不是叫陈建国?"

周素芬正用抹布擦灶台,动作顿了顿:"你咋突然提他?"

"他是不是... 现在当老板了?"

她没说话,转身去阳台收衣服。风掀起纱帘,吹得晾衣绳上的蓝布围裙晃啊晃,像面褪色的旗子。我跟着过去,看见她正对着爸爸的旧外套发呆 —— 那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领口还留着他抽了三十年的大前门烟味。

"小夏," 她突然说,"你记不记得你爸走那天?"

我喉咙发紧。那是个暴雨天,爸爸躺在病床上,手攥着周素芬的手腕:"素芬,建国那孩子... 当年那钱... 是你偷偷..." 话没说完就被护士推进了抢救室。后来周素芬翻出个铁盒子,里面躺着张泛黄的借条:今借周素芬同志人民币壹万元整,陈建国,2013 年 3 月 15 日。

"他去年过年发微信加我," 周素芬摸着银镯子,"说这些年一直在找我。我本来不想通过的... 可他说 ' 周师傅,我妈临终前还念叨您熬的鸡汤 '..."

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爸走后,我总梦见纺织厂的车间。机器嗡鸣着,线团滚得到处都是,小陈举着被蒸汽烫红的胳膊喊 ' 周师傅帮我接下纱 '... 其实当年他被蒸汽管烫着那天,我躲在更衣室哭了半小时 —— 那么好的孩子,本该上大学的。"

手机又震动起来。周素芬掏出老红米,屏幕亮着陈总的新消息:"阿姨,我媳妇说您教我的织毛衣手法特别好,想跟您学织婴儿衫。" 她盯着屏幕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点水光:"上回他寄来的有机菠菜,我给王奶奶送了半捆。那老太太说比她闺女从超市买的还新鲜。"

我突然想起上周路过王奶奶家,听见她跟楼下李婶炫耀:"我们家小夏她妈啊,就是心肠软,非给我送什么 ' 老板寄的菜 ',说是徒弟孝敬的 —— 你说现在年轻人多懂事儿!"

"妈," 我轻声说,"明天小陈要是来... 我帮您接待?"

周素芬转头看我,银镯子在夕阳里闪了闪:"傻闺女,人家来是看师傅的。"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 你帮我把客厅那盆绿萝擦擦叶子吧,上次小陈说喜欢绿色。"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门铃响了。

开门的是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左脸有块淡粉色的疤,笑起来时眼角堆着细纹:"请问... 周师傅在吗?"

周素芬从厨房跑出来,围裙都没摘:"建国?"

"周师傅!" 男人眼眶发红,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我妈走前让我一定把这个还给您 —— 当年您塞给我爸的工资卡,密码还是您生日吧?"

布包里躺着张已经消磁的银行卡,还有张纸条,是周素芬的字迹:"建国,别着急还,先给叔叔治病。"

周素芬摸着那张卡,突然笑出了声:"你这孩子... 我早说过不用还。"

"阿姨," 男人掏出个文件夹,"这是新借条 —— 我连本带利还,但您得允许我每个月给您寄点老家的东西。就当... 让我有个尽孝心的机会。"

我站在旁边,看见他手机屏保是张合影:年轻的周素芬穿着蓝布工装,站在纺织机前笑着,旁边站着个脸上有疤的小伙子,手里举着 "操作能手" 奖状。

中午吃饭时,陈建国说要帮周素芬修厨房的水龙头。周素芬在旁边递扳手,银镯子碰着水管叮当作响:"当年在车间,你连螺丝刀都拿不稳。"

"那时候您总说 ' 小陈,手稳点 '," 陈建国笑着拧紧螺丝,"现在我修过最大的机器是搅拌站的混凝土泵车。"

阳光透过纱窗洒进来,照在周素芬的围裙上。那上面沾着早上揉面的面粉,像落了层薄雪。我突然发现,她手机里的 "陈总" 备注不知什么时候被改成了 "小陈徒弟",聊天背景还是那张老照片 —— 纺织厂车间里,年轻的周素芬叉着腰教徒弟们接线头,背后的机器闪着温暖的光。

饭后陈建国要走,周素芬往他车里塞了罐自己腌的萝卜干:"别让你媳妇嫌我土气。"

"她昨天还说想跟您学包粽子呢。" 陈建国发动车子,又探出头,"阿姨,下周末我带媳妇孩子来吃饭行不?小宇说想见见教爸爸织毛衣的奶奶。"

周素芬站在楼下挥手,银镯子在风里一闪一闪。我低头看手机,她不知什么时候给我发了条消息:"小夏,妈没藏什么秘密。就是... 有点想你爸了。"

傍晚我帮她收拾茶几,老红米屏幕亮着,陈建国刚发来新消息:"阿姨,今天看见路边卖手抓饼的,突然想起您当年总给我们带早饭。等天儿暖了,我带您去吃长江边的早点摊?"

周素芬端着洗好的苹果过来,瞥见屏幕笑了:"这孩子... 跟你爸当年一样啰嗦。"

我咬了口苹果,甜津津的。窗外的银杏叶正扑簌簌往下落,落在周素芬的蓝布围裙上,落在爸爸的旧工装上,落在那台老红米手机的向日葵手机壳上 —— 那朵褪色的花突然变得鲜艳起来,像被岁月重新上了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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