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处俯视那个女孩时,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阁楼上,因为瞬间从正午刺眼的阳光切换进去,只感到一片黑暗。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看清楚,阳光穿过屋顶破碎的瓦片,形成无数道光柱,微微斜立在不高的阁楼里,顺着屋顶的斜坡,从中间往两边慢慢变短。女孩见我看向她,也学着我的样子,开始攀爬窗子,伸出手给我,我用力将她拉上阁楼里。然后我们就开始寻找另外一个女孩。这个捉迷藏的游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在阁楼找了很久,我跟那个女孩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软软的,有点冰冰凉。
我们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后来参加这个游戏的孩子都来找,最后,全村的大人举着火把漫山遍野的一起找。至于那个失踪的女孩是谁,我一直不清楚,一直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孩说那个女孩是她的双胞胎妹妹,但在我印象里,她根本就没有妹妹。
再后来我就睡觉了,醒来的时候手上戴着手铐,手脚一并被绑着,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几乎不能动弹。我大声呼喊,一个民警告诉我,都去吃午饭了,让我等着。
回来的民警跟我说,有人报警说我打了人,打人的时候是半夜,打完之后,我走上了高架桥,沿着高架桥一直往环城路的方向走。最后躺在离环城路不远的绿化带里睡着了。一大早,民警通过监控发现我,把我抓进来。那时候我反抗激烈,就把我绑在了行军床上。 这些是民警告诉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告诉老周,我又犯病了。上次他说想知道我犯病时候是进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我说就像做梦一样,一开始记得,后来就忘了。看着老周期盼的眼神,我极力在混沌中寻找一些线索,最终一无所获。这次我在等待管我的民警吃饭回来的间隙,极力收集到那些碎片,但很遗憾,只有这为数不多的这一些。还有一些毫无逻辑,以及一些无法言说。
虽然我只断片不到24小时,但感觉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了很久很久,最起码有一个夏天那么漫长。
老周担心我会被扭送去精神病医院。我告诉他,我机智地跟民警说是喝多了,还将老周上次给我租房的那1000块钱全部赔给了那个打伤的人,他也打了我,打在我左脸颊上,现在还肿着,颧骨隐隐作痛。最终他谅解了我。
我上次跟老周说了,我再也不想再进精神病院了,我在里边待了四年。里边的人我几乎都认识,我想我这次回去,里面大部分的人我还是会认识。就像那四年里,我经常看到有些人出去了,又回来,回来了,又出去。
而我如果再进去,可能就很难再出来了。像我这样的中度精神分裂者,需要直属亲属签字才能放出去。我和我爸关系很糟糕,要不然他也不会过了四年才将我签字放出来。他来签字也不是因为念及父子感情,只是这四年里,我不断让医生打电话给他,他不堪其扰,才签字放我出去的吧。总之 这种感觉并不好,我不想下次再求他,所以不会轻易将自己送进去。
其实医院挺好的。我进去的时候110斤,有点营养不良。在里面胖了30斤。里面的伙食不算很好,但比在外面流浪,饥一顿饱一顿要好些。而且里边会免费给我吃药,我是被救助站的人送进去的,所以费用是由政府出。而且在里面如果犯病的话,会有医生及时发现,不会像以前差点死在外面。
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了。甚至想要抽烟,都需要去厕所,紧盯着那些有家属送烟进来的病友,他们的烟也是受管控的,不管家属给多少,每天最多只能抽五支。他们也没有打火机,需要排着队让医生给他们点烟。等他们抽的只剩下烟屁股,扔在地上,那些和我一样没烟抽的人就一拥而上,去抢那个烟屁股。侥幸抢到了,便迫不及待深吸一大口,解一解烟瘾。所以我在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身上仅有的钱去买了一包烟。
里边的人没几个是正常的,毕竟正常人也不会进去。像我这样发了病,什么都不知道,经常打人的还算好对付,只需要告诉医生,将我抓回去,打一针镇静剂,继续吃药就好了。我这个病是一直要吃药的,如果不吃药,过段时间肯定会发病,但是一直吃药也保证不了不发病。我在里边就发了很多次病,每次发病,如果打了人,需要受惩罚,这个惩罚就像开药方一样,一般是用电棒击打,击打的电量和次数都有剂量。 被电流击打的感觉很痛,还伴随着触电的其他相应反应。
如果屡教不改,还会被关禁闭,一个黑洞洞小得令人窒息的黑屋子。吃喝拉撒都在里边。在里边极度压抑,极度恐惧,关了一天就不停求饶,放出来。
我大部分的时间是正常的,是安静的,但也是压抑和痛苦的。有一段时间我像其他病人一样自言自语,再后来我便无声无息,有一两年我的语言功能甚至出现了退化,因为很久没说话,说起话来,那些文字总是在嘴边哽咽很久。
老周以为里边的人应该形形色色,奇奇怪怪,很有趣。其实里面关着的是再普通,再平庸不过的人了,比正常人还要平庸,还要懦弱,还要乏善可陈。
如果我不出去,可能一辈子被囚禁在里面。虽然他们是想为了我好,但更多的是,为了社会好。我在里边是不会好的,尽管我出来了也不会好,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出去,能活一天是一天,能好受一些是一些。就像我九岁第一次离家出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