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5日,我永久地失去生命中的9个小时。对于常人而言,9小时可能只是小小的一个工作日,只是平常而又平淡的一个时间段。但对我来说,这9小时一片空白、任人宰割,无奈无助、转生历死。冰冷的手术台上,我如同革命失败等待宣判的义士,内心微妙而婉转、坚定且慌乱,既有气壮山河、毅然决然的豪气,又有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决心,还有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担忧。大夫护士忙乱的身影渐渐模糊,麻醉师用热情得近乎甜腻的笑容让我瞬时沉落,把我一点一点剥离这人世间,送抵梦中的辰光。再睁眼,已然恍若隔世,之后便是痛觉复苏,撕裂的疼从骨缝中迸出,却并不游走,狠狠地在原处膨胀壮大。于是,丝丝缕缕的气息从紧咬的牙关里出入,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模糊的印象上觉醒,半睡半醒之间似乎有所彻悟!
其实,在整个人生中,你才是自己的天神。没有人能帮你握住方向,抓住机遇,只有你自己能真正地劝解、抚慰、改变你自己,让生活重新绽放光彩,显现希望。实际上,当你堕入黑暗之际便是重燃生命烈火之时,当你陷于梦境的虚幻反而更容易踩在真实的土地上。还记得不久前随手翻看杨绛先生的《我们仨》,看到“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末,钟书去世。我们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一下子气咽声断、泪如雨下,先生痛失亲人之悲与自己彻入骨髓之苦融作一处,情绪顿时抑制不住,不管不顾地从胸口汹涌而出,甚至瘫坐呆视,一时心如死灰!
人生很多时候可以重新解读,坚定意味着不得不放弃,刚强其实是把脆弱重重包裹,决然即是面对无奈,默默在心底流泪。人生之中大起大落只是外在表象,有时淡淡的微笑、轻轻的哀叹、呆呆的注视,以及无可言喻的深情回眸才是心灵深处的真言。传言中三藏法师圆寂时以一句“好!”应答当年女儿国主的深情探询,莫名其妙、无可言状,穿越时空、震撼心灵,而又心有灵犀、情真意切,如释重负、圆融通达。所谓开悟不如勘破,勘破不如亲历,微而妙、轻而淡,为仙为佛,做圣做祖,皆不如成就自我,笑对万劫,不究对错,不论正邪,不分善恶,不问久瞬 ……
自卧病以来,性情大变,不仅打破友人所提醒的发脾气、冒光火的预言,且于病中寻到生活之趣、人生之乐。大病一场,似乎反而离闺女更近了一些。日子已经渐渐清晰,不再是清晨拂晓难见的面庞,不会是深夜星光下模糊的身影;朝阳之下可以目送姑娘踏着晨光出发,灯火之中能够欣闻闺女敲击门楹归来。闲来无事,猜条谜语,说个笑话,谈谈理想,讲讲故事,欢声笑语随着孩子的心意四处飘飞,默契意趣也伴着整日的相处逐步深厚。人生,确实是有得有失。或许,这反是上苍予我的补偿吧!感谢老天于不幸之中赐我万幸,从万幸给我希望和充实!
于是,我之不幸于儿子而言反是大幸。天刚蒙亮,伴着含混不清的嘟囔,沐式小闹钟便跌跌撞撞推门而入,“起床、刷牙”的语音提示就开始了循环播放。于是,一整天小家伙便隔一会儿来看一看,“爸,吃苹果”“爸,爸,喝水”“爸,摸摸沐沐”,房间里处处是他歪歪扭扭的小碎步,时时回荡着他奶声奶气的小音响,不断灌入我昏沉的耳朵,心底便泛着甜甜的涟漪,令人无比快乐。
晚上,姑娘放学,他会飞也似地去将姐姐迎进门,看着她放好书包,开始写作业。于是又扭着小屁股歪出房间,边走边嘀咕“姐姐,写作业,沐打扰”。直至饭毕,诸事即罢,沐沐还会吵着给爸爸喂药,随后甩一句“晚安”,决然而去。病痛是为不幸,万幸却是有女儿相伴,陪儿子成长,至使家中未有悲戚之气,反添天伦之乐!叹曰:吾亦幸也,吾家之福也!
人,往往是历经生死、体味艰难之后,才能明白该怎么活。生活放不放过我,是生活的事,我只知道,生活中所有的苦累和辛酸其价值只有一个,那就是提醒我,生活不容易,我要拼命生存,认真活着,要承受生活的不易,享受人生的诗意,即使是片刻和短暂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将来我们会死很久……
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恒久而不为任何人改变,但我们可以为这个世界而改变。我们可以选择乐观、宽容、善良,我们可以变得从容、优雅、高贵,我可以拥抱阳光、鲜花、清风。我们将呈现美妙的灵魂,我们将拥有美丽的人生,我们将奔向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