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既不姓马,也不养马,更不是一匹马,却不知怎么得了个这样的昵称,就好像夫妻肺片里没有夫妻,老婆饼里没有老婆。
镇上的人都叫他老马,初中就辍学了,没什么文化,他在当地一个小作坊里做工,做一些不用动脑子的活,搬搬东西,运运货,骑着辆老旧的男士摩托穿梭在县城的各条大街小巷。
老马没什么文化,却不是一个很笨的人,他记忆力不错,说不清这是先天的,还是经常出去进货练出来的。长长的采购单他能背下来,打麻将能记住牌面,他爱打牌,赢的时候多。下午不用上班的时候,他会钻进一个用塑料帘子掩着的小门,里面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音,拨开帘子的时候,门里边偶尔会飘出一团混着槟榔味道和酒气的烟。
作为一个很普通的人,老马就和县城里其他人一样,那些早上卖包子油条的,开副食店卖杂货的,坐在麻将机前面吞云吐雾的,他们都是一类人,日子很平淡,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不过这也说不准,人嘛,年轻的时候总是有点理想的,最后还不是得要生活,理想不能当饭吃。但是老马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也是他们茶余饭后,以及麻将桌上的谈资——老马离过婚。这在县城里不多见,大家都觉得这很丢人,离婚?干嘛要离婚呢,结了婚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凑活着过呗!就好像离了婚,生活就难过了,其实他们忘了结婚之前,日子也是这么过来的。
老马的媳妇生的很漂亮,穿的也很前卫,不像本地人。她穿的跟电视里那些人似的,好不好看不知道,但是都觉得新鲜。老马呢,成天穿的不是一身灰色就是一身黑色。就是这么两个人,他们结婚了,这是件新鲜事,人人都问老马他这媳妇是在哪里找的,老马总是笑笑。于是有人猜,老马买彩票发财了,才找了个漂亮媳妇儿。这里的副食店就有彩票买,门口挂了个大硬纸板,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号码,一些红线红圈标出了过往中奖的号码,有人每天都来买,希望凭着这几根红线,能画出个头奖来。不过从来没人中过大奖,最多也就是个二十五十,整俩包烟钱。还是有人乐此不疲,万一花两块钱换两百万这种好事就正好落自己头上了呢。但是好像没人见到老马去买过彩票,他是个连烟都不抽的人,只有打酱油的时候才来这。于是大家又想,是老马傍上了富婆,原来富婆都喜欢这种男人,这又成为一个有趣的谈资了。还没等大家想清楚是怎么回事,老马的老婆就走了,看见的人说,她是晚上走的,拖着个箱子,路过麻将房门口时,还笑盈盈的和站在门口抽烟的人打招呼,却再也没见她回来。
这之后,人们开始谈论老马的无情。好像也真是这样,媳妇走了,他还是和没事人一样,日子过的和以前一样,只是笑得更少了。
老马真的老了,他老婆走了六年,他的头发越发的花白了,脑子也没以前好使,一张表上写的东西记不全了。现在他偶尔去那个副食店买两包烟,然后站在塑料帘子的门口抽上一支,呼出长长的一口白烟,转身进去打几盘麻将。这天抽完烟,他没有进门,门里头的人喊道:“老马,赶紧的啊,三缺一呐!”“你们先找个人替上,我去送点东西。”老马骑在摩托车上说完便走了。
第二天中午县城里传开了,老马死了。摩托车被一辆侧翻的货车压的稀巴烂,有人说,老马是接了个电话才出事的,那电话就是阎王爷打来催命的,到了晚上,又有人说打给老马的号码是四个四,于是大家更觉得传言属实了。只有老马自己知道,他老婆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老马下葬没多久,县城里多了几个新修的碑,每个上面都用红字潦草的写着“喃无阿弥托佛”,前面还有一堆什么东西烧剩下的灰,以及几根随意插在地上的烧完的香。
现在只有麻将房里的人还记得老马了。一个妇女看着桌上的牌说:“以前那个谁来着?能记下牌的位置那个,我怎么就记不住呢。”“那人家肯定是出千呐,现在不行咯,都是麻将机洗牌了。”他边说边把刚摸到的牌用力敲在桌上,发出一声撞击“自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