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三年级期末。这天我收拾完书包走出教室,迎面看到个人在对我笑。这人斯斯文文的,梳着短发,穿着一件长袖,给人很亲切的感觉。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小心地说:
“赵老师?你是赵老师?”
“哈哈,兴旺,好久不见。”他见我认出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走近了仔细看看他,又和印象中的赵老师比了比,眼前的这个赵老师瘦了一些,皮肤也没以前白了,变得又黑又黄,就像城里人去乡下种了几个月地一样。我傻傻地问:
“你真是赵老师?”
他失笑道:
“这还有假,才一年多你就把老师忘了啊?”
我听这说话声音熟悉,才知道他是真的赵老师,高兴地问: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当然是来这里当老师啊。”他笑着来摸我的头,手抬到一半拍了拍我的肩膀,“兴荣呢?”
我看着他,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半晌才挠挠头说:
“兴荣在楼下等我。”
他笑着点点头说:
“走吧,我们下去。”
往楼下走的时候,我虽然心里高兴,但总觉得心里像搓过的毛线一样乱,不断地偷瞄赵老师,每次看都知道这是他本人,又总觉得这事儿不真切,心说赵老师为什么会来这里教书?
兴荣刚见到赵老师的时候也差点没认出来,知道是他之后也很高兴,当初我爹死的时候,赵老师来过我们家,兴荣知道他是好人。
我们慢慢地走着,我还是很奇怪赵老师为什么会来马龙州,这里距离我们那县城也太远了,就问:
“老师,你不在我们当初那个学校啦?怎么会来这里呀?”
赵老师想了想,说:
“老师娶媳妇了,媳妇是这边的人,所以就来这边啦。”
我嘿嘿地笑,心说哪有男人跟着女人跑的,问他:
“你的媳妇也是老师吗?”
赵老师说:
“不是,她住在市里,平时有些忙。”
他紧接着又说:
“兴旺,下半年开始我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了。”
我瞪大眼睛,忙问: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又转向兴荣,“兴荣,下半年我也教你们班。”
我和兴荣别提有多高兴了,特别是兴荣,开学打架揍过我们的那个魁梧男老师竟然是兴荣的语文老师,他每次上语文课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那老师再揍他一次,这下好了,换成赵老师了。
“大哥,二哥。”甜甜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赵老师看看她,问我们:
“这位是?”
我介绍说:
“我们的妹妹,周甜甜。是我们周叔家的孩子。”
甜甜不认识赵老师,在他脸上看来看去。我对她说:
“这是赵老师。”
甜甜就叫了声:
“老师好。”
“你好。”赵老师对她笑了笑,接着转向我们,“周叔是谁?”
我笑着说:
“我娘重新嫁人了。”
去年那会儿,我和兴荣要是对别人提起周叔,心里还是有疙瘩的,现在倒是觉得能和别人正常说出口了。
赵老师点了点头,“你们现在住哪?”
我想了想,“我们住在新厂区那边的一个厂里。”
“嗯,那你们早点回家。我们下学期见。”他说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又转身说:“代我向家里问好。”
他走得很快,没有给我们说其它话的时间。等赵老师走了,兴荣轻声对我说:
“哥,赵老师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知道他在说赵老师的样貌,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
当天回家后,我们把遇到赵老师这事儿告诉了我娘。我娘一听也很高兴,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得请赵老师来家里吃顿饭。
暑假过后,我上了四年级,赵老师成了我们班的语文老师。
他现在教书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教书不板着脸也不爱笑,就是一个很标准的老师;现在他上课会讲笑话了,变得很幽默风趣,同学们经常被他的比喻逗得哈哈大笑。我在下面听着,总感觉赵老师年轻了好多岁。
一段时间后,家长圈子里流传出一个外号,叫“长袖园丁”,不知道谁起的,讲的就是赵老师。赵老师教的学生都很听话,读书用功,成绩也好,家长们都很喜欢他。人有了外号,名气总会大三分,这也让赵老师出了名。
在这里很流行一个东西,叫“补课”。以前在县城没这个,大概是放学后,家长可以把孩子放到老师家,让老师再辅导辅导。赵老师也给孩子们补课,他不收钱,是自愿式的。孩子们下午放了学,就往赵老师这里跑,赵老师担心他们没吃饭会饿着,就自掏腰包给孩子们做晚饭吃。来赵老师宿舍的孩子特别多,其他年级的也有,有些孩子甚至没告诉自己家长,放学后就背着书包屁颠屁颠跑来了,结果家长来接,等了半天见不到孩子到处找,最后发现都在赵老师这里。来补课的孩子当中,有个男孩是学校厨房阿姨的孙子,那阿姨知道了之后,每天中午就偷偷留些饭菜给赵老师,好让赵老师晚上给孩子们吃。
“长袖园丁”的园丁,指的是赵老师教书好,而且不求回报,长袖则指赵老师常年穿着长袖的衣服,不论是衬衫还是T恤都是长袖的,就算是夏天也一样,而且他的衣服永远都很干净。
我和兴荣也参与过赵老师的补课,但只补了一次,后来再去就被他拒之门外。他告诉我们说:
“不要一天到晚读书,你们是孩子,学习成绩上来后还是该多出去玩玩,老师这里是给真正需要补课的孩子来的。回去吧!”
我和兴荣不太理解他的话,不过他不让我们补,我们也只好走了。
后来好景不长,大概只过了三个月,赵老师的补课就被取消了,原因是许多老师去校长那举报他,说他补课不收费,那些孩子打算明年都不去他们家补课了,就来赵老师这学,这就严重影响了其他老师带学生的热情。学校对赵老师的意见也很大,那个阿姨偷留的饭菜,原本是可以拿去论斤卖给养猪场的,现在却被赵老师占有一部分。
这事儿之后,那个阿姨就被学校开除了,赵老师也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起初我不知道这些事,那天赵老师没来上课,我才听同学说了这些。下午放学的时候,我走出教室,在走廊遇到了赵老师,他望着外面的操场,脸色不太好看,见到我之后却笑了笑,开口问我:
“兴旺,今天谁给你们带的课?”
我心里挺难受的,绷着脸说:
“是隔壁班的语文老师。”
我又问:
“老师,你不会以后都不给我们上课了吧?”
他微笑道:
“不会的,我会带你们到毕业。”
“赵老师,您还好吗?”我看着他,他真的比在县城的时候瘦了不少,而且那肤色也不像是正常晒黑的,给人不太健康的感觉。
他笑笑说:
“你说什么呢?”
我想起我娘说过想请他来家吃饭,对他说:
“我娘说想请你有空的时候来我家吃饭。”
他笑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声说:
“谢谢你们的好意,老师平时比较忙,吃饭就不去了。”
我只好点点头。
之后还是一样,日子就这么过到了六年级。
我和兴荣年纪小,长得快,这两年高了不少,我就想起了自行车。以前小的时候,我们兄弟俩曾多次想要骑上一辆自行车,结果不是被迫走路就是骑驴,要么就是换成轮椅,现在长高了,我对这事儿又惦记起来,就和兴荣商量花钱着去买了两台。
当我和兴荣推着两台自行车回到厂里时,心里还是很神气的,就像现在开了两台跑车回村一样。当时第一个看到我们的是小李,他伸着脖子往这边瞧,马上撂下手里的活跑到我们面前,求我们借他骑一下。我们自己都没骑过,还真有点舍不得,但还是借他骑了两圈。他下来后心满意足地说:
“哎呀新车就是好啊,骑着稳妥多了。我那台都老的掉漆了,等它下次再出点什么问题我就不修了,也去搞台新的。”
大宽他们看见后也走过来对我们一通表扬,说我们小小年纪成绩好、还能自己赚钱买电视机和自行车。他们夸人的本事真好,说得我和兴荣美滋滋的。
“骑两圈给我们看看。”他们起哄着。
我和兴荣原本还在傻笑,这下变成傻眼了,原地站了半天也迈不开腿,说:
“我们还不会骑。”
“啥?”胖子走过来握了握我们自行车的把手,“这样,胖叔教你们骑,包教包会!”
小李立马拍着大腿笑起来,说:
“啊哈哈哈!胖哥,你这体重估计自己都不会骑,你教他们,估计示范的时候就得把他们新车的轮胎给压爆咯。”
胖子听了大怒,说:
“什么叫我不会骑啊,你哥我当初骑自行车的时候,你还在开摇摇车呢,今天要不能把这俩孩子教会,我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大宽摆摆手说:
“胖子你别凑热闹了,你今天的活还剩不少呢。这样,我来教,这附近不是有个幼儿园吗,那里面人少。兴旺、兴荣,咱去那练。”
小李马上举手,向胖子挑了挑眉说:
“哎~我今天活也不多,我也去。宽哥,我们一人教一个,看谁先教会。”
胖子不服气地说:
“他娘的,你们这摆明了是歧视我的身材,不行不行,我必须也得去。”
我和兴荣就这样被他们连推带忽悠地带到了幼儿园。幼儿园里周末没有人,小李的口才很好,给门卫递了烟,向他保证说就是带两个孩子来学自行车的,只在操场绝不进教学楼,门卫就放我们进去了。
“来,刚开始学自行车最需要感觉,就和游泳一样,你要相信自己本来就是会的,这样不知不觉就能学会。”小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树枝,站在阶梯上像个老师一样对我和兴荣说着,像模像样的。
大宽推开他,对他挥了下手说:
“去你的,相信自己的感觉?那不摔得头破血流啊?还游泳呢,游泳相信自己的感觉,那估计就直接得去阎王爷那报到了。”
小李冷哼道:
“哎宽哥,你别不信,我当年学都不用学,自己就会。凭的就是感觉。”
只要小李张开嘴就没有办法让他合上,剩下的人看他们又吵了起来,就赶忙劝阻说:
“哎别吵了,俩孩子还在等着呢。”
小李拉了拉衣袖说:
“宽哥,你不信是吧,好,你挑一个你教,剩下给我,我们就看谁教的快。”
大宽冷笑一声:
“那我就让让你,兴荣年纪小,我来教,兴旺就你来。”
小李听了哈哈大笑,看了看我们说:
“嘿哟,还真挑上了,像我这种人民级别的教师,谁来谁会。兴旺,走,我们去那边。”
要开始上手骑车了,我和兴荣都有点紧张。我先看看大宽那边,他先让兴荣坐上车,然后双手扶住兴荣的两个腋下,让兴荣慢慢地开始蹬。小李身材没有大宽魁梧,要这么干有些吃力,但表情上却对大宽的教学方法嗤之以鼻,轻声说:
“来,兴旺,你坐上去。”
老实说,在我心里,也觉得小李不是特别靠谱,但现在箭在弦上了,也只好乖乖跨上自行车。小李站在我的正后方对我说:
“你记得,只要你开始骑,双手绝对不要离开车把,一定要牢牢握住。咱先学会直开,再学转弯。”
“好。”
“我帮你握住后座。”他说着猛地用力,“你现在把两只脚都放到蹬子上,车被我抓稳了,你别怕。”
我把两只脚都放到了车蹬上,他就喊:
“骑!”
我边骑他就边在身后跟着稳住车,等骑到操场墙边了,我们就停了下来。
“兴旺,找到点感觉了吗?”
“。。我不知道。”我心里发苦。
“再来。”
...
后面大概骑到第五趟的时候,我忽然听到身后的人们欢呼了起来,我刚想问咋回事,转过头就发现小李根本没在我身后,我自己一个人在直直地在往前开。
“啊!”我心里一慌就直接摔了下来,好在我这儿的地上铺了一层地毯,不然肯定得摔破了皮。
小李跑到我面前把我和自行车都扶起来,我哎哟哎哟地问他:
“你咋不扶着我?”
他哈哈大笑了半天,拍着我身上的灰说:
“你不是已经会了吗?”
我说:“啥?”
他见我傻呆呆的,又说:
“刚才你一蹬腿骑了没两步我就放手了,兴旺,你已经可以自己骑车了。”
我一听马上狂喜,他这方法竟然真的管用。
另一边,兴荣在大宽的指导下也能自己骑了。然后他们又教了我们点儿别的,比如转弯时的技巧,如何先蹬自行车再上车什么的。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和兴荣都有自信去马路上骑车了。
回去的路上,胖子请所有人喝饮料,大摇大摆地说:
“哎呀,虽然我没教成,但庆功宴是我来的,我这也算是有了一半的功劳。”
小李吨吨地喝了几口饮料,不满地说:
“这算哪门子功劳?你自己想喝饮料,又不好意思只买自己的就直说。”
胖子脸通红,憋了半天说:
“放屁,你胖哥我不是那样的人。”
胖子的吵架水平没有大宽好,小李也不和他吵了,看着前面的路说:
“哎呀,看来今晚强哥又得请咱吃饭了。”
微风拂过,在小李的叽叽喳喳中,太阳从我们身后的道路尽头缓缓下沉。我看了看身边的几道身影,觉得这个世界又美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