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的时候经历了许多波折,也可以说是磨难吧,学生时代虽然不属于那种努力刻苦学习的孩子,但天资聪慧,所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到高中填志愿时四个志愿全部填的高中,为此还被那个善良的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但父亲一心要读高中上大学,所以坚持自己填的志愿,最后以第一名的成绩上了高中,可是却赶上了那个停课劳动的年代,父亲从小体弱多病,但在劳动中却特别积极,拼命式的劳动,以至于累成了肺结核,不得不休学,学业无法再完成,大学梦也破灭了!后来因为自己常年身体不好,萌生了学医的念头,正好赶上满洲里有一所卫校招生,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文化课成绩没问题,但体检时不合格,不过考试时作文是为什么选择卫校,父亲把自己患病的经历和要一生从医的志向写了出来,也正是这篇文章打动了招生的校长,竟破格录取了他!此后,不知是完全出于他对医学的热爱,还是那时突然的成长,他一改原来的顽劣,开始非常非常地努力学习,不但学习学校老师教的内容,同时自己买了大量的医学书,像书虫一样专研起来,我还记得我家的书架上有很多很古老的医书,有古装的,也有许多繁体字的。卫校毕业,父亲被分配到满洲里市防疫站,可是父亲却一心想去医院治病救人,他固执地认为防疫站不是他的“用武之地”,任性的他不但没有服从分配,连毕业证都没要,直接打行李回家了!这一任性的举动,让父亲在之后的十几年里,经历了无数次的失业,按说在那个年代一个读了高中的文化人找工作应该也不是个难事,但父亲因为肺部有结核一直没有治好,所以每次找工作一体检就不行了,没办法,他做了很多的临时工,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命运多牟,其实他也有好几次去学校当老师的机会,可惜的是,每次都被别人顶替了!我后来在他的日记中看到,说每次都说好了让他去学校,最后都被人家安排了自己的亲戚所顶替了,年轻的时候我看到这一段总是想,爸爸怎么命这么不好,直到自己也在社会上工作了许多年以后,再读这段时才有了不同的感悟。
后来父亲终于找到了工作,那就是大兴安岭的密林深处当了一名林业工人,因为生存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根本没人愿意去,所以招工时就放宽了条件,父亲在林业工作期间也正是文革开始的时候,受成分影响又经历了很多磨难,直到他31岁的时候,一次偶尔的谈话让一位爱才的领导发现了父亲是个人才,这样父亲被调到学校,从此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
说来也是命运的安排吧,父亲当年学医却没能从医,我不知道当年的他是多么的失落与遗憾,但从我记事起,我就懵懂地知道,我爸爸是一名教师,但爸爸学过医,并且用医学救了我一命,也因此在我们当地的小镇我成了一个奇迹!当时我才两岁半,所以我根本没有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说的!在我长大的过程中,总有好久不见的亲戚朋友来我家看到我的时候,带着惊喜地眼神和我爸爸妈妈说“这就是当年得病的那个孩子?”然后上下打量地看着我说“哎呀,这么大了,”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想证实一下这个当年被爸爸从死神手里救出来的孩子,现在真的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孩子,因为在那个年代,许多孩子生病后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如小儿麻痹症什么的,而我是完全健康的!
听妈妈说,妈妈当时怀我的时候,就是在那个深山老林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又正值寒冬,所以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是根本就买不到什么,以至于我出生以后,妈妈连一个鸡蛋都没吃到,可想而知,我一出生就是体质较弱的孩子,妈妈说那时我很爱哭,到我两岁多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妹妹刚几个月还在吃奶,一天夜里,我半夜起来小便,蹲在便盆上,好半天没起来,就喊了我几声,然后我哭着说,我起不来了,妈妈还以为我困得不愿起来,于是又喊我起来,我还是在哭,妈妈就下地看我,发现我真的起不来了,连忙叫醒了爸爸,到了早晨,我的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吃饭时小勺都拿不起来,爸爸连忙带我乘坐博林线唯一的一趟火车先到了博克图的奶奶家,然后转车到了哈尔滨,那时哈尔滨算是离小镇最近和最大的城市,哈尔滨儿童医院也是最有名气的,到医院时我的胳膊和双腿几乎都动弹不了,大夫给我进行了全面检查,体温呼吸心跳等完全正常,但这全身几乎不能动,大夫也迷茫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也无从诊断,于是把我放在了一个病房,就不太管我了,后来听人家说,那个病房的一般就是无法救治的了,爸爸一看,医院也没办法了,怎么办?不能这样等下去啊!于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把我抱到了我二姨奶家(当时她家正好在哈尔滨),自己开始给我救治!
爸爸把自己所有学到的医学知识都用在了我身上,针灸,拔罐,配中药,甚至用了维生素B1超多的正常药量给我服下。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在那个尚未有太多意识的情况下,应该是潜意识里强烈的对生命的渴望,爸爸说我极其配合他,扎针吃药,我一声不哭,难喝的中药一口气就喝下去!是啊,求生的欲望是一种本能,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我坚信我身上流着父母和祖辈的血液,对生命的渴望与热爱是与生具来的,是在那个时候就爆发出来的,也许这种力量也是感动上天的吧,就这样,我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半个月后,当我奇迹般地出现在我们镇里的火车站时,大家简直不敢相信,我是连蹦带跳地跟在爸爸的身后,妈妈抱着妹妹赶到车站来接我,看到我时忍不住泪如雨下。
几年以后,我们镇上一个小孩得了和我症状差不多的病,当然医院也无法确诊,他们找到了我父亲,但父亲不是医生,没有办法给他开药方,只是告诉他如何治疗的过程,可惜的是,那个小孩的病情恶化得太快了,在几个小时内,呼吸迅速衰竭,不幸离开了人世。
等我有了记忆的时候,我们家已经从全胜林场搬到了镇里,那时那个小镇叫松岭镇(现在已经改名叫塔尔气镇了),是博林线的终点站。那时爸爸已经是一名中学教师了,而且在镇上是颇有名望的老师,非常受人尊敬,这一点也是我一上学以后就有了感觉,最初爸爸是因为受聘给当地的小学老师做课外辅导,所以我的小学老师们都特别敬重父亲,而且父亲的教育是出了名的,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我的姐姐在学校的出色表现吧,不仅学习好,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还时常是代表学生发言,还是学校的大队长,这一切都让大家归功于我父亲的教育,我那时上学要早些,个子比较小,没有姐姐那么张扬和有名气,但成绩也是很好的,我现在还记得,每次遇到新教我们班的老师,当知道我是杜老师家的孩子时,都是那样一种敬重好感的语气对我说:“你是杜老师家的孩子?”每每这时我都感觉很骄傲似的使劲地“嗯”一下。因为我听到的言外之意是,“杜老师家的孩子学习肯定没问题啊”。上了初中之后,我的老师很多都是爸爸曾经的学生毕业后回到母校当了老师,和父亲成了同事,而随着弟弟妹妹们的上学,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似乎成了一个典范,就是别人口中的“人家的孩子个个都学习好”(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高考的时候,后来我和妹妹的复读生活,弟弟的青春期叛逆,几经波折最后我们终于在父亲的坚持下都步入了大学的校门,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想想父亲那时对我们的教育确实是超前的,而父亲的教育理念确实是超时代的!当年大家误传说我们家孩子学习好是因为我爸爸在家里给我们辅导,对我们很严厉,其实我知道我父亲从来没在学习上特意地辅导过我们,但在诸多方面给了我们潜移默化的影响。
在我成长的记忆里,爸爸留给我印象最深的都是领着全家人夏天去种地加郊游,冬天去冰冻的大河野餐,夜晚最黑的时候登上五亭山,冒着大雨去找不到路的山林里采蘑菇……,我觉得我享受了同龄孩子没有过的各种体验,同时也享受了同龄孩子没有体验过的那一代父母对孩子的爱!
现在说父母领孩子去郊游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过来的孩子们,尤其是在一个偏远闭塞的山林小镇,每家都好几个孩子,大家温饱问题几乎都难有保障,有几个父母能考虑到精神与物质生活的平衡与享受!(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