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阴沉的天再也兜不住,雨点飘飘洒洒下来。
孟栖迟被问得愣住了,一度忍不住想要哭出声来。文刀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吓到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好拍拍她的肩膀说,栖迟啊,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就不要跟钟毓提了,婚都离了,有些事多说无益,我还是希望她恨我一些,过了这个坎,寻摸个合适的人重新开始,就当是我对不起她,她也好过一些,以后你们说起我,口径一致,是个玩弄感情抛弃妻子的混蛋就完事了,啊,还没弃子,罪名少一条。
孟栖迟说,文老板,我听你这么说挺难受的,可总觉得哪里别扭,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不会跟钟毓说。本来我夹在中间就很难受,左右为难,可既然知道事情是这样我决定还是支持你。那你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
文刀说,行啊,有人支持也不至于太悲惨,这件事就咱俩知道,我跟我爸妈没说离婚,也没说病情,怕他们担心。病情的话我感觉还不错,只是变得嗜睡了一些,有时会头痛,但无伤大雅。我趁着自己现在神志还清醒,每天还是会在电脑上做一些记录,真要是有一天严重了,也算是一个念想。
孟栖迟接着问,你希望钟毓的生活再进一步,那你之后的安排呢?
文刀说,我啊,没什么打算,反正工作也找好了,在WP互联网公司,以后就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找到叶清啊。你想想他老家的具体地址,我现在赶紧订票应该还来得及。
孟栖迟叹了口气说,文老板你还是像以前那么乐观啊,倒是我显得脆弱了。是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你瞧瞧我这脑子。你就订去杭州的车票就可以了,到那里我认得路。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边走边订。
孟栖迟一边说顺手抄起包就准备走,文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等一下,好么?孟栖迟问,还有什么没交代的么?文刀深吸了一口气说,是我还没准备好,我怕你前脚出了门,我后脚就崩溃了。孟栖迟耳根红了起来,印象里成熟持重温和自信的男人,眼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提着头,拼命地做着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孟栖迟坐下来,用另一只手反握住文刀的手说,没事没事,我陪着你,我知道你心里苦。这时候也就只有我能待在你身边了吧。文刀脑袋抵在两个人紧握的手上,还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孟栖迟只觉得手背有一些湿润,她知道人的苦衷埋在心里才叫做苦衷,一旦在这荒芜的世界开出了一朵花,沐浴在阳光之下,就变成了花朵上的刺,刺得人心痛。
俩人收拾妥当,订到了六点前往杭州的动车,出门后,外面雨很快就停了,长云如同正在翻动的书页,在天边浸染夕阳的余晖。然而屋顶、车站和水果铺的周围依然呈现一副阴沉的模样,就连行人的脸上都隐隐蒙着青蓝色的暗影。裹着雨后土壤和草尖的气味弥漫在街道上,幽幽地带来凉风,树叶在风中发出扑簌簌的声音,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开始变得黏糊糊的。文刀心头一阵酸楚,想到自己脑袋里的癌细胞能不能像这雨云一样,肆虐一阵就散去,自己的生命也能重现余晖。可最后还是认命了,活个差不多就结束这一生也挺好的,完整的一生真的太漫长了,不知道这中间还会遭遇什么,能在有生之年与旧人重逢已经很美好了。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孟栖迟,她的呼吸平缓而均匀,眼神宁静而透明,除了睫毛尖上水润润的以外,甚至都难以相信这是一张流过眼泪的面庞。恍惚间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样,记忆里的孟栖迟还是穿着职业装扎着马尾刚毕业的小姑娘。赶上车安顿好,孟栖迟跟文刀讲起了这四年里她和叶清的事情。
文刀是不愿意相信孟栖迟告诉她的关于叶清的事的,火车穿行在崇山峻岭的隧道里,冲破层层夜幕,也冲碎了文刀对叶清所有美好的幻想。孟栖迟告诉文刀,在他们离开的第一年里,她俩的感情还很稳定,叶清甚至带着她去了杭州老家见父母,有了结婚的打算,可是之后孟栖迟发现了更多叶清的炮友,他并没有在第一次被发现之后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他们就因此分开了。后来在叶清的苦苦哀求和保证下,孟栖迟心一软答应了复合。第二年虽然没有发现叶清在外面约炮(也许是他隐藏的更深了),但他却染上了毒瘾,经济情况开始恶化,为了维持体面的生活他开始四处借钱并计划成立自己的公司搏一搏,当时想拉文刀入伍没有成功,当然公司肯定没开的下去,为了能让自己在摄影市场不贬值,他还得维持自己的市场形象,吃喝玩乐潇潇洒洒,让人们相信他还是可以拍的出好照片。这样的情况,孟栖迟的母亲根本不会再让俩人交往下去,就又分了手。可两个人也是好几年的感情了,就是纠缠那么久也不可能断的干净,更何况孟栖迟也十分担心叶清的毒瘾,最后俩人就变成了一种类似亲情的关系,没断了联系。叶清在“本膳料理”跟文刀说的都是假的。
文刀沉默了一路,脑子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问: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看着夕阳慢慢地沉入地平线,坠入群山之中,剩下的一半尽洒光辉,光的大手缓缓抚摸那一座座起伏绵延的小山,直到山顶的树叶都变成了奇异的橙色,恍惚间分不清眼下是山还是仙境。然后,毫无预兆地,世界整个暗了下来,那是一条长长的隧道,看不到光,也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