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故事,只能由我们生前的认识的那些人来讲......
难得迎来第一个有节假日的年头,本打算带上父母到附近山清水秀,青草茂盛的地方走走,也算是了了季节的一个念想。
而传统节日在父辈眼里确是头等的大事,于是遂了老人的愿,去往老家拜山祭祖。实际上,记忆中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回去祭祖。可能,传统节日在年轻人的情感里已经越来越淡漠,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意愿,这些杂糅的因素最终凝聚成一把岁月的刷子,像脱落墙皮和洗刷老照片一样抹去传统的记忆。
即便近在咫尺,也不能,不愿回去拜祭一眼祖上的坟冢。至于我们的下一代,自小在城市长大,关于传统文化的记忆仅仅局限于影视作品和家人之间的言传身教,势必会一代淡于一代。
然而以祭祖的名义踏青却是意义重大的一项活动。
一路行驶在颠簸的乡村便道上,尽管尘土飞扬,弯多路窄,时时担心前面拐弯处的汇入车辆。但孩子们坐在车里像刚放出笼子的欢腾小鸟,看见车窗外铺面而来的原始村落景观总是惊叹不已。一会路旁从山顶冒出一股瀑布一样的泉水,像白色的帘子沿山涧铺了下来,水花四溅。他们像惊奇的小鸟从笼子的缝隙探出脑袋张望,嘴里汇成无数个感叹词像玲珑的鸟叫划破天空。车子一会又行驶在油菜花的海洋里,道路两旁都被油菜花包裹,低矮的田坎,近处的山坡上,都长满一畦一畦的油菜花。阵阵微风拂面,空气中蘸了浓浓的花香,孩子们微闭双眼,陶醉在春天的芬芳里。
到了目的地,还要步行几公里才能到达祭扫的地点,孩子和妻就在老家的院坝里休息。阳光从头顶罩过来,暖暖的从头顶流到脚底。这里两面依山,中间夹着一条溪流,老家低矮的土坯房就在山的东面傍山而建。孩子们好奇的问东问西,妻不厌其烦的讲给他们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天不亮就要起床,打着火把摸黑要从几公里的山路去学校上学,遇到下雨天,浑身浇透了也要把车子从泥泞的土路拖回来,甚至连人带车滚到山崖下的小溪。
于是我陪着两个老年人和一位年长的远方亲戚去墓地祭扫。一路上,他们聊起祭扫的缘起和意义,这位远房亲戚诉说了自己的苦衷。本来已经多年没有回老家祭扫的,可是年迈的母亲得了一种阶段性失明的怪症,在医院久治不愈。请了一个看风水的先生,说是祖坟上有什么忌讳。于是今年早早的准备,和老年人一起来老家祭祀。期望通过这种祭祀能扫除一些避讳,或许老母亲的病真的就好了。
关于迷信的思想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依然根深蒂固,它往往和传统文化,乡土情结以及个人功利深深的结合起来。所以有人说,中国人祭祖也是功利的,拜祭祖先就是为了保佑现世人们的平安和吉祥。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为聪明的古代思想家把孝顺和怀念先辈的观念植根于后代人现世的生活中,他们早已洞悉人性,通过这种自私的利益捆牢牢的把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传承下去。尽管是短暂的,尽管的断断续续的,但总可以让父辈的精神记忆可以得到延续。
于是想到了皮克斯的动画片《寻梦环游记》,里面有一个经典的情节设计是这样,那些灵间的鬼魂是通过现世人们的记忆来存在的,影片说:
“我们的故事,只能由我们生前的认识的那些人来讲,如果在活人的世界里没人记得你,这边的你就会消失,我们将这称作终极死亡。”
“谁都有消失的啊一天!”
她所隐含的含义是,人类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完全是依靠这个真实世界里人们的情感记忆来维系,只有人们思念你,感恩你,牵挂你,你才有存在的意义。相反,如果一个人活在世上是一个孤岛,和人们都失去联系,没有依托,即便你的肉身存在是多么光鲜亮丽,其实你早已经彻底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如此想来,世界各地有关于祭祀文化传统的解释都有很多相通之处。中国关于祭祀的意义无非也是在继承一种生命曾经美好的一段记忆。甚至,人类存在的最终价值也是通过一段记忆来维系。这对于那些对人类社会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伟大人物是容易做到的,而普通家庭的凡夫俗子总要通过一种方式来维系哪怕一段短暂的记忆,这要靠什么,只有依靠这种现世人们对于自身利益的捆绑来实现。
至于老人对传统的尊崇,一方面来自于遥远的孩童时代的记忆,一方面也来自父辈哪里对传统的继承。当然,老人也在以自己的言传身教为后代做出最好的榜样。所以,在父辈的眼里,这种祭祀活动可能也掺杂了复杂的文化传统和功利考量。
走过盘旋的山路,在山路的拐角处才钻进杂草丛生的茂密树林。在前面开路的是父辈,用一把镰刀才能勉强的砍出一条荆棘的行道,路两旁都是纵横交错的树木,杂草和野刺树。恭敬的行完祭扫礼仪,才缓缓沿原路返回。
到了院坝上,孩子们像探寻宝藏一样在老房子寻觅,只有堂屋的地方借了门外的阳光还可以勉强看清墙上斑驳的照片。妻子就指了相片里的人物让孩子来辨认,那些照片里都封存了所有美好的记忆。曾经朝气蓬勃的父辈,岁月里像极了现在孩子们的母亲,那些天真无邪的伙伴儿,而今都已经是不惑之年的母亲。
不仅是先辈的存在是依靠后辈的记忆来维系,即便是现世的人们,对生命存在的意义往往也是依靠记忆来维持。所有生命经历的点滴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幅幅画面清晰的记忆。这些记忆里有每一个独特的个体,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那些一起经历的人和事。所以人的价值就在于是否有更多人思念你,就像动画片里世人对亡灵的记忆,也像后辈对祖先的缅怀。你的价值越大,那种记忆的洪流越是深远,越是绵长。
以个体名义的祭祀,更多的是对自己逝去的青春的缅怀。缅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青春,伤逝岁月静好,却挥手成空。这个万物复苏的美好季节,无论你多么留恋此刻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笑一瞋,一香一艳,终将夕阳西下,春去夏来。
清明的祭祀踏春,某种意义上就像是个体对生存的一种反思和定格。整个宽广的宇宙只容下一个大写的你,面对青天黄土来观照宇宙万物。通过追古忆今在思忖未来,生命从哪里来,去往何处,正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却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