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敛坐了一只小船飘荡在海上。在孤岛上的一座偏僻近海的茅屋边,他看见了一排安详地倒挂在架子上的咸鱼。
这不是什么罕见珍稀的物件,却莫名其妙地时时徘徊在他的记忆里。
那排咸鱼也是千奇百怪地搔首弄姿着。有大张着嘴的狰狞的,有不愠不火的静置着的。
只有一只咸鱼,他穿过少年与他的整片浩瀚海洋,来到他跟前。
它是只快要腐烂的咸鱼,其实这也很普通,大致是这岛上很久无人来过,也无人在意那排咸鱼究竟是何命运。但秦敛只觉得奇怪且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因为这条咸鱼在灰尘和阳光的作用下,正悄无声息地从这世间消失。
只是因为它在腐烂。
他回到大陆上,回到自己的人潮如海的家,却并不像之前那样轻松且会胡思乱想,只是按部就班地干起他每日该干的事了。
秦敛曾经很多次忘记却总是被人提醒着记起的是他是个学生。睡觉,起床,洗漱,吃早饭,上学,吃午饭,睡觉,上学,吃晚饭,上学,回家,然后睡觉。学校很大很美妙,同学很刻苦很认真,老师很兢兢业业,父母很关心,生活很精彩很快乐,知识很充实,他的学习也让人羡慕,他也做人榜样。
然而在内心不知道把它归类于快乐或是什么的所谓值得珍藏的记忆里,他感到寂寞、空虚。
寂寞不是因为没朋友,他朋友不少且关系都不错。空虚不是因为没事做,即使整天每日琐事压身,他也有足够娱乐的时间。或许你会认为这就称得上足够美好的生活,简单且富有乐趣。那么,是的,这是生活。
然而他寂寞,空虚。
然而。
有时候他能清晰地感到自己在腐烂。
正如他的名字“敛”,他是极其内敛的人。而且他极不自信,干什么都认为自己不会成功。在那些不知所谓的成功里,他只会想:啊,赌赢了。对失败就很淡然。如今正是高中,分科后在学业上投入的精力越多,他越疲惫。那种精神疲劳使他不再激情,也无法冲刺奔跑。在一个新环境里,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灰色的透明人。因为他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努力维持着友谊,有时也觉力不从心。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熬了很晚的夜,在喧嚣后的死寂里,无目的的划着手机,好像很狂热,上瘾,其实很悲切。有时也想对天发出怒吼,又只觉毫无意义。在充满蓝色色调的一张张photo里,他能感到空虚渐渐侵蚀了自己,使他腐烂。
这时候有一根钩子穿破他的下颚,穿过后脑,把他固定在了一排生灰的架子上。于是他们的思想混沌而统一。
他就成了那条腐烂的咸鱼。
然而。
他不甘心。
人是一个很奇怪的生物,他有主观能动性,有自我意识,有情感有信念,即使这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他能清晰的知道自己正处于一个关键的觉醒阶段,明白沉沦放纵是绝对不正确的。他时常思索又思索,精神上的空虚就像是大气的臭氧层上破了一个洞,再也无法抵御紫外线的侵袭;也像破窗效应,只要踏过了那条线,就仿佛怎么也赚不回的积极正能量,从他破了洞的心里流出去。他想为自己树立目标,找到未来,然而无力。他知道这样无目的的生活极其危险,却放任自己沉溺,不想做出改变。
每当这时,那根生锈的钩子又穿过了他的脑子。
他的确是不甘心的。
照着这样的日子,生活往后的时间线一览无余。他曾鄙弃那些糟糕平庸看不到希望和尽头的生活,却在逐渐走向它们。
他不甘心。
空虚的一切根本原因都是源于无目的无渴望地活。他时而感到自己被扔进一座搅拌机,来回旋转,被分解,被碾碎,被拉扯,在九蒸九煮中,不放弃寻找与追求的人走到了最后。所以渐渐反抗消极和惰性,他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未来,为自己找到一个生活的理由,一个突破了束缚高墙的希望。
后来他奋斗,他拼搏。在每一个灯火通明的夜里,在每一次文字的起伏飞舞里,携出一篮火焰,穿过春夏秋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晚冬早晨,初春的清风已经悄悄躲进这个冬天了,而他坐在人声鼎沸的教室中渐渐静止,喧闹渐渐离他远去,人生在向他走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促进事件,他突然醒来了。然而这并非瞬间发生的事,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诚心扣响心扉成千上万次,才修得了这一次心灵的圆满。在某些似是而非地大彻大悟中,他感到自己做了一场隔世经年的梦。消极的坎坷终究只是人生的百分之一,在那余下的多如繁星的情绪和思想中,他终会找到解脱的自由和心灵的宁静安乐。
他又回到了那座小岛。
这一次,他没有与它隔海相望,最后看它消失在天际。而是选择走进了那间茅屋。
茅屋里的那排咸鱼依旧岁月静好。
他走近了,端详着,忽然惊叹溢于言表。
他由衷欣赏着这近乎怪诞荒唐又充满血泪的圣物——
它腐败的身躯原是还蕴藏着一粒种子!它正摆脱那无用的躯壳,向世界伸出它稚嫩的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