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2月寒冷的一天,甘肃河西走廊祁连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春寒料峭,村民屋子里的炉子还生着火,一边用来取暖,一边用来做饭。
傍晚袅袅炊烟从各家半墙上伸出的烟囱里冒出来,消失在清冷的空气中。刘玉帮家的羊圈里,大羊小羊看见刘玉帮抱了一捆玉米杆进来,仰着头一齐围了过来咩咩乱叫,就像饿着肚子的孩子叫着妈妈。刘玉帮将抱着的玉米秆撒开,羊儿们的叫声小了下来,只听见玉米杆被踏、被啃嗦嗦的声音。
这几头羊是大包干的时候,刘玉帮分得的一头母羊的后代。那头母羊太老了,早被刘玉帮卖了,羊皮没舍得卖给串村收羊皮的回回,自己做了件羊皮褂子,冬天的时候用来御寒。
今年,两头母羊又添了两头小羊崽,刘玉帮的羊大大小小也有十几只了。小羊羔添了两只,老婆也快要生了,说是这几天的预产期,到今天了也没什么动静,此时大着肚子的老婆和女儿花花正煨在炕上,孩子身上披着被子趴在炕上看妈妈缝着一件红底白花的小棉祆,那是给将要出生的弟弟或妹妹的。
虽说立了春,天还是太冷啦,土坯房子四处漏风,尽管生着炉子,一下炕还是冻得坐不住,这样的天只有煨在用羊粪烧热了的炕上最舒服啦。
屋里的铁皮炉子上烧着一壶水,刘玉帮喂完了羊进到屋里,又是跺脚又是搓手,还是感觉冷,索兴提开水壶,把双手直接放到炉火上去烤,火不旺,炉子里加的煤块快要燃尽了,刘玉帮拾了几个炉子旁边提筐里的玉米芯子扔进了炉膛,火苗嗖的一下窜了上来,刘玉帮冻木了的手终于有了暖意。
喂完了羊,刘玉帮忙着给老婆孩子做饭,家里还是太穷,不可能每顿都有油星。男人家嫌和面、擀面太麻烦,便拌了些面疙瘩,做了一顿甜拌汤,四岁的花花儿撅着小嘴嫌不好吃,刘玉帮破口大骂:“你个黄毛子,白花花的面不好吃,什么好吃?也就现在不挨饿了,你搁前些年试试!”
做饭本是媳妇的活,刘玉帮并不善长,但临近产期,媳妇的身子越来越笨重,加之天气又冷,她整天煨在炕上不愿下地,刘玉帮就笨手笨脚随便弄点凑和一两顿。
吃过饭,洗完了锅,一家人都上了炕,入了春,风多了起来,窗户上糊的塑料被刮得哗哗作响,刘玉帮看了一眼媳妇的肚子,低声嘟囔一句:“这小兔崽子,不知道哪天出世呢?”
“就是啊,按说快了,可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三娘那儿我说好了,不管黑天半夜,只要我肚子开始疼,你只管去敲她家的门叫她来就行了。”媳妇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跟刘玉帮说。
“嗯”,刘玉帮答了一声,脱了身上的羊皮褂子,钻进了被窝,然后又起身把羊皮褂子压在了被子上,他妈的!这天实在太冷了!花花儿仍旧披着被子趴在夫妻两人中间,一个冬天,孩子多数时间就是这么过来的,有时也跟村里的小孩去疯,但玩不了多久就会被叫会来,就这样小手小脚上都有冻裂的口子,脸蛋也皴的不像样子。
花花儿要爸爸讲个故事,刘玉帮上了个小学三年级,会写自己的名字,唯一见过课本以外的书是那种小人书,内容多以三国为主,刘玉帮给花花儿讲了个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反正只要爸爸开口讲话,一家人煨在这热炕上,就是她心里感觉最安稳的时候。
半夜,媳妇爱霞感觉不舒服,用手推醒了鼾声均匀的刘玉帮,刘玉帮猛的一下子坐了起来,起身摸着了拴在炕头的灯绳,拉开了15瓦的电灯泡,爱霞感觉身下湿湿的,下腹一阵一阵的坠痛,她缓慢的起身披上了棉袄,撑开穿在身上自己缝的花裤头,去看那湿漉漉的是什么东西,是血!原来是见红了,肚子几分钟一次疼得越来越有规律了,有了生花花儿的经验,爱霞知道自己快要生了。
“你先把炉子捅开,火架旺烧上一壶水,再去叫三娘,我恐怕是快要生了!”
刘玉帮穿上自己的羊皮褂子,下地趿了鞋,照着媳妇的吩咐去做,炉子捅开加进柴火和媒块的时候,放了一屋子的烟,爱霞被呛得直咳嗽,刘玉帮从墙角的水缸里舀出一勺一勺的水把水壶添满放炉子上,就推门出去叫村头住的三娘了。
半圆的月亮挂在半空中,星星眨着眼睛,南边的祁连山黑黝黝的,寒风钻进刘玉帮的脖颈,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褂子,爱霞身体结实,花花儿生的很顺利,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这一胎要还是个丫头咋办?
国家实行计划生育好几年了,村里的杨新勇生了两个丫头还想要个儿子,镇上管计划生育的干部几次三番催他媳妇去做结扎手术,每次都被他给推掉了,镇上的人每次来都寻不到他媳妇,前段时间干脆把他抓去结扎了!
刘玉帮的父母都不在了,老父亲走的时候最想看到的就是抱上孙子,农村里生不下个男娃儿,跟别人吵个架都没底气,四爷的儿子刘玉青生了两个丫头,媳妇被抓去结扎了,四爷每次跟队里的杨家人吵架时,人家都骂他,活该断子绝孙!每次吵完架四爷都要气得睡上几天,见了儿媳妇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刘玉帮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老天能让他有个儿子。
爱霞把睡熟的花花儿挪到了满间炕的一个角落,她卷起了自己身下的褥子和羊毛毡,只留下最底下铺的炕席子,那是用芨芨草编的,弄脏了可以用水刷洗干净,大不了扔了,家里还有秋天编好备用的。爱霞打算躺在这炕席子上生产,坑角的红漆箱子里还有她早就准备好的大卷卫生纸。
玉帮领着三娘来了,爱霞将准备好的白布、麻绳、剪刀、卫生纸都放在了炕头,三娘坐在炕沿上询问爱霞疼的咋样了,玉帮往炉子里填了些柴火,然后去里屋拿出了爱霞刷洗干净备用的脚盆,打算水烧了开了,先倒进去一点给盆子消个毒。
爱霞生得很快,小婴儿一声嘹亮的啼哭迎来了清晨的第一束曙光,是个儿子!刘玉帮眉开眼笑,他又去后院煨了一次炕,三娘说月子里屋里一定要暖和,月子里要落下个风湿病什么的,这一辈子就别想好了!炉子里也添入了大块大块的煤渣子,那是刘玉帮买了专门准备给媳妇做月子烧的,一个冬天那么冷,他都没舍得烧。烧的都是买的煤面和红土掺一起制成的煤块儿。
三娘接生有经验,爱霞是劳动妇女,生个孩子就像羊下个羊羔那么简单,哼哼了几声,没费什么力气孩子就下来了。三娘给孩子包扎好了脐带,缠上了裹腰子(婴儿腰上缠的一圈白布),穿上了花花儿刚生下时穿过的小夹祆,包进棉褥子里,放到了热处,然后又在上面盖了棉被。弄好小婴儿,又帮爱霞把下面收拾干净,帮她穿上了干净的线衣线裤。
添了儿子,爱霞象个功臣似的坐在炕上指挥玉帮做着做哪,刘玉帮心甘情愿,一点也不怠慢。等太阳升起,队里的老少爷们儿聚在自家墙根下晒太阳唠嗑的时候,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伙儿,他有儿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