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一)
母亲七十一岁了,身体已不再如前,屡屡有病痛缠身。头发几乎全白了,母亲须用染发剂与苍老对抗,抗拒着年迈的降临,而日渐沉重了的双腿,渐渐羸弱了的身体却只能接受年轮的侵袭……青春不再而往事如烟,风风雨雨的过往漫卷着少女的情怀袭上心头,渐渐明晰成无言的断章……
出生
一九五一年,腊月十五,天寒地冻,母亲呱呱坠地。
家贫,又是女孩,于是家人决定——送人,风雪中还在襁褓中的母亲被送到阳房(离我家二里地的另一个村子),但说好抱养的人家又被婆婆阻挠,不让收留,于是母亲又被退了回来,在风雪中的转送、争执,年幼的婴孩因为冷冻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支气管炎,一生都气短咳嗽,尤其到了冬天,母亲的日子就是从一大早冷空气侵蚀下的剧烈咳嗽开始……
母亲常常无奈地叹息:“为什么要把我又捡回来,让我受这一辈子的煎熬……”
上学
上学了,母亲天资聪颖,思维敏捷,学习成绩常常名列前茅,又乖巧懂事,备受老师青睐,于是她的班主任刘老师后来曾多次提亲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小学毕业该上高小了,村里的学校只有小学没有高小,因为家贫,无钱到外村住校上学,但年龄尚小,又不能街头流浪无所事事,于是小学毕业班上了一年又一年,上了三年,终于辍学,虽然受过的教育只有六年,且上了三个四年级,但也已算是一个有文化的女人,母亲后来曾当过代课教师,当过姐姐的老师……
婚姻
一九六九年,母亲十八岁,始为人妻。
少女时期,母亲喜欢上了年轻英武的父亲,亦或是父亲喜欢上了窈窕清秀的母亲,然而由于婚姻大事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年少的父母亲只在萌动的心事中羞涩。然而当有人欲为父亲做媒,看到心上人会被他人抢走时,勇敢的母亲做出了她一辈子最大胆最无悔的抉择。在我们的印象中,母亲不是风风火火的女子,也不是果敢决断的女强人,然而对婚姻的抉择让今日的我们仍然无比钦佩。于是在爹娘的压力之下,哥嫂的反对声中,母亲毅然决然地踏进了清贫如洗的父亲的家。十八岁的母亲开始了艰难而幸福的相夫教子的一个女子的生涯。
家贫,无钱举办婚礼,无钱筹办生活用品,父亲只得自己在外借钱宴请亲朋,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然后是长时间的还债。
母亲结婚只扯了几尺绿色灯芯绒布料做了一条出嫁的裤子,只此一件像样的嫁妆让母亲倍加珍惜。婚后有亲戚办喜事邀请赴宴,母亲恐绿色裤子太艳惹人侧目,穿黑色的裤子更显为人妻为人母的庄重,于是把心爱的裤子放进锅里进行漂染,然而棉布的裤子经高温后大幅缩水,染成黑色的裤子已缩得又短又瘦无法再穿。当年轻的母亲坐在染锅前搅动着那条裤子,看着鲜艳的绿被黑色一点点吞噬,仿佛黑色侵染的不是颜色,而是那活泼的生命;当母亲把心爱的绿裤子忍痛染成黑色挂在晾衣杆上时,看着这唯一的新娘嫁衣已变成废品时,心中弥漫着怎样的苍凉与无奈。我想母亲一定落泪了,在无尽的绝望与悲凉中中掩面失声。
年轻的母亲啊,那因贫困而无法美丽的的青春岁月,多么令人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