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掠过老槐树,蝉鸣声突然断了一拍。王三爷摇着蒲扇的手顿了顿,塑料凉鞋在青石板上蹭出咯吱一声响。
这是我们村口乘凉的保留节目。每到暑气沉沉的夜晚,老人们就会搬着马扎聚在井台旁,用那些真假难辨的怪事惊得孩子们后脊发凉。我九岁那年的暑假在姥爷家过,那晚的月光特别亮,照得王三爷光秃秃的头顶泛着青光。
"六三年我在国营林场守夜那会儿......"他忽然压低声音,塑料凉鞋又蹭了下石板,"有天半夜听见库房里有动静,你们猜怎么着?"
我攥着半根老冰棍,糖水顺着木棍淌到虎口。知了不知什么时候全哑了,井台边的土狗阿黄突然支棱起耳朵,冲着后山方向发出呜呜的低吼。
"推门就看见个黑影蹲在杉木堆上。"王三爷的蒲扇停在半空,"月光从气窗漏进来,那东西浑身裹着层银霜,两条后腿像人似的盘坐着,前爪正在......"他突然伸手在我面前一晃,"正在学人嗑瓜子!"
井台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阿黄猛地蹿起来,颈毛炸成一圈狮子鬃,冲着黑暗里某个虚空处狂吠。我手一抖,冰棍吧嗒掉在青石板上,溅开的糖浆像滩半融的血。
"后来呢?"不知谁问了句。
王三爷摸出旱烟袋,火镰擦出的火星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老护林员说那是修行久了的老黄皮子,专挑月圆夜出来学人样。"他嘬了口烟,灰白的烟雾笼住半张脸,"第二天库房梁上挂了根红绳,再后来......"
话没说完,后山突然传来几声夜枭的怪叫。乘凉的人群一哄而散,姥爷拽着我往家走时,我看见王三爷还坐在井台边,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映着地上那滩渐渐化开的冰棍痕迹。
十二年后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林场做技术员。报到那天场长指着西头的老库房:"今晚你和小张值夜,记住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门。"
子夜时分,月光果然和当年一样亮。手电筒光束扫过杉木堆时,我浑身血液突然凝固——积灰的圆木上留着两排清晰的爪印,最顶端的木料凹陷处,散落着七八粒完整的瓜子壳。
二十年后的冬至夜,我带着女儿回村探亲。老库房改建成育苗基地,钢架玻璃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守夜的保安裹着军大衣打盹,监控屏幕闪着雪花点。
"爸爸你看!"女儿突然指着窗外。后山小径浮着团飘忽的光晕,两只毛色发亮的动物正人立而行,前爪捧着松果模样的物件。它们经过当年井台的位置时,其中一只忽然转头,眼睛泛起琥珀色的流光。
我摸到口袋里的薄荷糖纸——姥爷葬礼那天从饼干盒里拿的最后一张。糖纸在月光下窸窣作响,暗纹里浮出缕红线,和当年老库房梁上垂下的那截一模一样。
山风掠过枯槐,新装的铜铃在育苗房檐角轻晃。监控录像第二天莫名丢失了十分钟画面,只有玻璃上的霜花记得,那晚有两个影子在月光下作了三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