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和儿略略思考,取了簪子沾着不知何人血迹,扯下衣服一片白布,写下“洛阳附近沧桐城,瘟疫盛行,速来”
青鸟带着这封信迅速离开,几日后到了华容手中。
即夜,她与抱朴生打理妥当,连夜下山。
抱朴生本想带淳于玉下山,毕竟瘟疫凶狠,人手越多越好,且淳于玉也可趁此历练一番。
然而华容心思细腻,这和儿本是因为淳于玉下的山,若淳于玉跟去,这紧张危机关头,再生事端可不得了。
而且,拂儿身体并未好的利索,有些后遗症并未显露,得需要人时刻伴着照顾。
念至此,华容留淳于玉在海镜山,青鸟联系,她与抱朴生匆匆赶往沧桐城。
在华容与抱朴生,灵儿三人紧张抢救分离之际,中原各处瘟疫大爆发。尤其是三派总部所在之城,汹汹如火,一燃四起。烽火狼烟之下,各郎中名医及徒儿皆现瘟疫当中,竭尽救助。
韩任腾的宅子这几日忙极了了,火急火燎的消息传来又出去。
高墙一角,蔷薇花中探出一个机灵的小脑袋,环顾四周,迅速上墙,跳下。起身,眼前没人,嘴角隐约勾起一个邪笑,剑眉星目,一身浅紫衣袍,手一甩,折扇打开,优哉游哉前去,腰间象牙白玉环佩叮咚作响,一看便是韩家纨绔,韩臣清。
近几日,家人自顾忙碌,没人管的上他,正好自在。
青鸟再到海镜山,夏季已过大半。
华容仓促一行:“带着药材,速来长安”
淳于玉知事态紧急,在宋宁拂的帮助下,几乎清仓了药庐,打成两个满当当的囊袋。
夜,两人在草屋外,执手脉脉。
“拂儿,乖乖在山上,我很快回来”
“嗯”宋宁拂点头,“我等你”
“药按时吃,替师娘浇花,晒药。还有,记着想我”淳于玉似无赖般猛然偷了一个吻,“回来便成亲”
宋宁拂欢喜笑着:“去吧,玉哥哥。拂儿会记着,念着,等着你”
淳于玉去取包袱,宋宁拂唤来雪灵,轻声告诉它:“玉哥哥拜托你了”
雪灵一万个不愿意,但有宋宁拂的叮嘱,这才勉强让淳于玉放上包袱,上背。
“拂儿,走了”
宋宁拂摆摆手。
雪灵绕着宋宁拂转了一圈,这才恋恋不舍奔腾起来,很快消失。
第二日黄昏,到了长安城下。
守卫知他是华容,抱朴生徒弟,连连放行。雪灵机敏迅速奔跑城内,一时引起惊叹驻足,轰动不已。虽瘟疫盛行,但因长安有仙翁,后又抱朴生等人,控制的还不错,所以闹市区依旧人来人往,做买做卖毫不受影响。
“有白狐飞过,快看”
韩臣清正搂着两个绝色冷艳姑娘饮酒,听闻底下吵吵,心一动,探出头,正巧见雪灵载着淳于玉飞跑而过,像是自画中出来般
韩臣清怔怔瞧着雪灵逐渐消失,在美人的尖叫声中自窗上一跃而下,发狂似的紧追而去。
灵和儿端着热腾腾的药出来,听闻动静,转身一望,一惊喜大叫:“师兄,你来了”
淳于玉刚自雪灵背上下来,就给灵和儿一头扑过来,紧紧抱住。
“你总算来了,死了好多人,太可怕了”
淳于玉使劲嗅了嗅,药味之中是师妹独有的少女气息,心思大动,两人好似好久未见了。
“好了,和儿,快放开玉儿,把药帮忙拿下来”
华容听着和儿大喊,知是淳于玉来了,大喜走出来。
灵和儿这才恋恋不舍松开淳于玉。
这段日子,见了太多生离死别,心境成熟了许多。知现在非是诉衷肠谈情爱的好时机,便压了心中即将一喷而出的情感,帮忙抬袋囊。
两人进步,雪灵在门外卧酣休息,似是察觉到什么动静,稍一回头,与鬼鬼祟祟探来的韩臣清视线碰各对着,皆是一愣。
雪灵蹭的一下子起身,目露凶光,韩臣清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雪灵”
灵和儿唤了一声,韩臣清循声看过去,神色惊诧。
灵和儿奇怪看眼他,蹲下身伸手将食物递给雪灵,雪灵低头舔着吃的。灵和儿边喂它,便偷瞄韩臣清,奇怪,他为何那样盯着自己?
吃罢,灵和儿将一盆清水推到雪灵脚底,雪灵小口啜着。
灵和儿起身,伸伸懒腰,见韩臣清杵着下巴似是沉思什么,甚觉这小子无理,狠狠瞪他一眼,转身离开。韩臣清却觉得她那一眼带了火,直抓着自己内心痒痒的。好似梦中,曾有人这么冷眼看过自己。那冷,却是他久久寻觅的暖。
华容带淳于玉去见了抱朴生与仙翁。
三人介绍言谈间,灵和儿进来,直接坐在淳于玉旁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那弯月似的眼珠子里包含爱恋,关心,依赖与温柔。
淳于玉偶尔回头,摸摸她脑袋,一笑,她顿觉得整个世界都繁花似锦了。
“我觉得这次瘟疫奇怪的紧”华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好像,有人在后面操纵”
“我也觉得。此次瘟疫急又猛,似乎还有针对性”仙翁点头,摸着自己的白须,也说出自己想法。
“最先发现瘟疫的地方是哪里?”淳于玉思索一阵问出声。
“大约是沧桐城”灵和儿侧着脑袋答。
“沧桐城?”仙翁神色古怪。
“对,那儿瘟疫盛行时,其它地方都还好好的”
“沧桐城”仙翁喃喃一句,随即长叹一声。
“仙翁可知些什么 ?”华容瞧着他的神色问。
“沧桐城,是斐临所在之地”
“斐临……”华容眉头紧皱,“莫非是新魔天派掌门?”
仙翁点头。
“当年魔天派覆灭,当时掌门最小的儿子斐临趁乱逃走。他曾在江湖上放言,他回归之日,定是江湖惶恐之时”
“唉,罪孽何时尽。江湖恩怨,何必牵扯无辜百姓”抱朴生低语。
五人一夜尽谈接下来对策,漫漫长夜,忧心忡忡。天蒙蒙亮,外头似有叩门声,灵和儿出去,只见雪灵已匆匆消失于晨雾中。
“大约是想拂儿了,它先回去了”
淳于玉的声音传来。
灵和儿没回头也不言语,静静望着雪灵消失之地,心中突然发酸。
连雪灵都对你这么忠心……还有师兄。
“师妹,怎么呢?你好像瘦了很多”
淳于玉搭上手来,以前圆嘟嘟的脸成瓜子脸了,配上水汪汪的眼睛,竟显得楚楚动人许多。
“我怎样,师兄还关心吗?”灵和儿听淳于玉担忧自己,蓦地脾气上来,红了眼眶。
“这好端端的,何以流泪”淳于玉仔细替她擦了眼泪。
“师兄”灵和儿眼泪一下子溢的更多了。
“莫非开了水闸,止不住了”淳于玉打趣,拿帕子给她擦了泪。
灵和儿见着是自己离山前丢在地上的刺绣帕子,怔怔问:“师兄怎么拿着帕子”
“哦,我见上头刺了一个人像我,帕子主人又不在,我便擅作主张拿了过来”淳于玉擦了泪,递在灵和儿手上,“好了,物归原主”
灵和儿呆呆看着帕子,又见
揶揄的淳于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了,还不送我?我都眼巴巴等着呢”淳于玉主动伸出手,“师妹都长大了,会刺绣了,虽然刺得歪歪扭扭,一点都不像玉树临风的我,但既然是师妹一番好意,我便勉为其难接受了”
灵和儿一帕子轻轻打在淳于玉脸上,眼底含了羞笑。
仙翁将猜测告诉韩任腾,略略思考一阵后,他便放消息请三派掌门来商议。三派同盟后,有一个黑名单,单子上第一位列的是老鬼,第二位是新魔天派。
自灭了老鬼后,武林诸人无不拍手称快,三派同盟的名声也大打出去,一时不少小帮派附流。本想趁士气大振直奔新魔天派,谁想三派里头有两派起内讧,而另一个傲气凌然,非要韩任腾满足他什么条件才肯动手,当时家里因为韩臣清的事乱的很,韩任腾一怒之下打道回府。至此,消灭新魔天派的事耽搁下来。
如今三派互争,又有一挑自己当盟主之心,新魔天又趁乱而起,可谓危机重重啊。
这五人各带领一小部分江湖侠士分散各地来救助瘟疫百姓。
长安瘟疫控制不错,加上治安整序,人手足,华容思考很久,留了淳于玉与灵和儿在此地。
一是,两人年轻,经验少,又自小一起长大,默契足,可以一起商量对策。
二是,自己忙乱之下顾不得和儿,这兵荒马乱的,出个事可怎么办?
三是,她确实有私心。和儿性情变了不少,模样水灵,与玉儿也确实璧人一对。若不是宋宁拂出现,她确实有撮合两人的打算。如今,见多了朝生暮死与遗憾,和儿对玉儿的情谊她看在眼里,心中寄个玉儿发现和儿的好,移情别恋的希望。她知道这样不公平。可宋宁拂这外人与自个儿心尖尖上的女儿比,孰轻孰重,她自然要拎清了。人活一世,何必太清楚,偶尔装傻扮蠢一下。就算伤害旁人,自己这入土年纪也不怕什么天打雷劈了。
这浮浮世界,只有自己与师兄,还没有宋宁拂那个碍眼的,灵和儿每日笑靥如花,娇俏又人扯着淳于玉陪自己逛长安城,好不自在。
第一次下山,之前忙于瘟疫之事,眼下总算有了时间与心思,一时眼花缭乱,红红绿绿,糖人泥娃,尖叫惊喜,惹的淳于玉嘴角勾起,眸子尽是笑,隐约含了宠溺。
海镜山上,宋宁拂看着日出日落,摘花吃果,一人孤独又自在。起风时,索性赤身裸脚,爬在雪灵背上,奔腾飞跃,上天入地,迎风飞舞。这大千世界,她与自然融为一体,不谙世事,记忆空白,没有人世繁琐,没有道德压身,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这大约是苏醒以来最为安逸平静的岁月。
似那断线风筝,漫无目的,时而奔腾时而踱步,几日几夜,竟将偌大海镜山逛完。
莲花池边,她一跃而下,精灵一般,游来窜去。荷花为衣,荷叶为裙。
风叮咚带来铃铛声,来客人了,宋宁拂自水中探出头来,岸上的雪灵已对着来人龇牙咧嘴,凶狠作势起来。
“姑娘,好自在啊”
来人红袍绰约,容姿出众,眼底带了笑却依旧淡淡,举手投足间似漫不经心的引诱。
“你是何人?”宋宁拂疑惑问。
那男子一怔,见她天真不谙,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故事般,扇子一摇,挡了半张脸笑起来。
那扇面白净一片似雪,上头几滴红点似血,在风中,血味似闻。
笑够了,淡然收了扇,优雅作揖道:“在下孤独酒”
“孤独酒?好名字”
“名字只是称呼,不过庸人附会风雅而已”
“是么”宋宁拂忽地一头钻进水里,再次探出头时已在远远处了,“你来此为何?”
孤独酒舒展笑颜,一贯模样:“如今天下大乱,江湖泥泞,我来邀请一位故人赴此盛会”
“故人?”宋宁拂指了指自己,“我?”
孤独酒扇子拍了拍手,并未作答:“四年她曾允我一个诺言”
“什么诺言?”
“三五年后,她会扰乱江湖,护我安生”
宋宁拂歪着脑袋,仔细思考,终于没有记起来。
“我忘了,不作数”
回答的如此坦然,竟让孤独酒哑口无言。最终扑哧一声笑了,无奈摆摆手。
“四年之前,我是怎样一个人?”宋宁拂突然问。
“既已忘记,又何必执着”
孤独酒折扇一摇,懒懒一声“告辞”,转身离去。
日霞微醺,光线袅袅。
宋宁拂想起已有好几日未收到淳于玉的信了,大约青鸟懒惰,在草屋等她罢。宋宁拂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晒着日落,一路往回。
夜深时分,月光滚落,珠珠白玉落地,溅起波涛清辉。
宋宁拂倚在外头藤椅上,长发飘荡,眉目清寂,青鸟并未归来。
似梦非梦中时,有不速之客前来搅扰。
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及新鲜的血腥味,宋宁拂睁开眼睛,便见远远红袍飘荡,孤独酒踉跄前来,然而两步未到,人已倒下,挣扎几下,终于没再起来。
宋宁拂披上衣服,赤脚踩着草地一步步前去,对上孤独酒似眯未眯的眼睛,不语。
他白皙的脸上黑气顿起,几秒间,脸似刀割,黑血流出,惨不忍睹,看模样是中毒了。
宋宁拂抬头遥望,山坡上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着。
最近海镜山没人打理,来拜访的人不少啊。
“你想活还是死?”宋宁拂问。
孤独酒嘴唇微动,看样子意识清晰。宋宁拂蹲下身,耳朵贴近,听他弱弱一句:“随你”
宋宁拂笑。
“那还是活着罢,这么有趣的人”嘴咬下左腕,血滚滚下来。
她左腕的血是毒,右腕的血是药,很奇怪。
“玉哥哥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宋宁拂喃喃。
然而,孤独酒嘴巴紧闭,血直流下下巴,入了衣领。
“你喝,我的血能逼你毒出来”
“以毒攻毒”恍惚间,一个老头哈哈大笑的声音传过。
宋宁拂抬头,风声微微,并无一人。
然而,孤独酒仍未张嘴。
宋宁拂手指去开,刚开个缝将手搭过去,唇又紧合。
“你想死?”宋宁拂疑惑问。
孤独酒未语,眼神空空望着破晓静澈的天空,仿若年少某一日在娘亲怀里见着的天,桃花零碎。孤独酒嘴角依稀带了一个笑。
宋宁拂从他脸上见到一个人,似曾相识的人。
“你想死,我偏让你活着”
宋宁拂任性一笑,猛然俯身吻住他的唇,舌头似灵活的蛇,生生撬开紧闭的唇。
每次,玉哥哥都是这么撬开自己的嘴的。
在孤独酒诧异模糊的神色中,是宋宁拂狡黠的得逞。
一口含住自己的血,源源不断送进孤独的嘴巴,直到自己血液大量流失,晕眩倒下才止。
天空蔚蓝,太阳高照,今儿又是一个好日子。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蝴蝶纸鸢,摇摇晃晃飞着,最后挣脱线,自个飘远不见踪迹。
两人肩靠肩,微微喘着气,嘴角边都有残留血液,半死又未死模样。
孤独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个疯子般,眼泪直流。
宋宁拂闭上眼睛,每个人都有故事,何必深挖。
不知自己第一次用血,究竟是救了人,还是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