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日头升上来,打的窗外树杈影落。在风中,斑驳碎影落在榻上睡觉人的脸上,摇摆飞舞,肤若透明。
睡觉人已睡三日。
今儿她好似感受到了大好艳阳,啾啾鸟声,不愿错过,便从久梦中醒了过来,竟有些恍惚与茫然。
一人斜伏而眠,似是守护。
自门扉内进来一人,端着腾腾苦药。
“师兄”她不可置信又惊喜摇摇守护人的手,那人自梦中睁眼。
她疑惑看来人紧奔过来,突然戳了戳她的脸颊,她皱眉,他却笑起来。
“我孤独酒竟也有如此高超医术,看来,可以转行了”
外头鸟吱吱叫着,今儿,日子不错。
……
韩宅大摆宴席,宴请仙翁,华容,抱朴生,灵和儿与淳于玉五人。
“五位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我韩某人代表武林,向诸位敬上一杯”
五人站起,慷慨回酒。
“救济世人,妙手回春,本是我等医者之职,盟主不必客气”
饮酒赏乐间,韩臣清踉踉跄跄给人押了进来。抬眼见瞧见大病初愈的灵和儿,还不忘眨个眼放个电。
灵和儿嗔怒转脸,躲在师兄怀里。
“畜生,跪下”
韩任腾大喝一声,韩臣清才心不甘情不愿,慢悠悠跪在地上。
“还不赶紧向灵姑娘,于玉晚辈道歉”
“是”韩臣清乖巧转个身。
“漂亮姐姐,是我的错。见你容色出众,似那仙女,才动了这色心。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在下,以后再来长安,我带你游山玩水,保你大喜”
韩臣清滑稽做一拱,偷瞄一眼。
听人称赞,灵和儿这少女心小小窃喜一下,顿时通红了脸。
“唉,只是疼惜姐姐,遇着一个薄幸人,伤了姐姐的心”韩臣清低低头,袖子抹抹眼,似是拭泪
“你说什么胡话”和儿给说到心尖上 ,勃然大怒,“你又不懂师兄”
“是,我不懂这位大叔,但我懂姐姐你”韩臣清嬉皮笑脸。
灵和儿一脸涨红,结结巴巴道:“你这坏贼子,胡说的什么,我跟你又没什么……”
末了看一眼淳于玉,怕他误会,心里又急,一时眼泪委屈滚落。
“韩盟主,你儿欺我师妹,辱她名声,若不训他一顿,我心难平”
淳于玉擦着灵和儿的眼泪,心里气的直颤。
韩任腾是三派盟主,而三派是害自己父母凶手。自和儿醒来,他是一刻不愿待在此地。加上韩臣清年纪小小,欺人太甚,说是道歉,态度如此荒诞邪乎,内心压抑的火气直让他坐不住。
“拿鞭子来”韩任腾大喊一声,“小儿顽劣,今儿我各诸位一个交代”
不久,一条带刺长鞭被捧了上来。
韩臣清一见,身子一哆嗦,下意识往门外跑去,结果给韩任腾一鞭子卷了回来,扔在眼前。
“你知不知错?”
“啪”一鞭子打在身上,瞬的皮开肉绽。
韩臣清抱着脑袋,滚来滚去,哭着大喊:“臣儿知错了,知错了,求爹爹饶了孩儿”
韩任腾仿若没听见,几声鞭子恶狠狠下去,只问:“知错了吗?”
那鞭本就狠毒,加上韩任腾下手不轻,几鞭下去直打的韩臣清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声音嘶哑,颤抖可怜。
华容内心不忍,阻了韩任腾的鞭子:“韩公子还小,韩盟主饶了罢。”
“蠢儿天性恶劣,不狠教训一顿,不长记性”怒骂间,又是一鞭,直将韩臣清打的身体一大抖,伤痕累累,脸色水浸,晕了过去。
“哎”
一声叹息,扔了鞭子,抱拳一声:“给诸位交代了”,随即摆手,几个奴仆前来抱着韩臣清出去。刚到门外便听到匆匆赶来眉英的一声大哭:“臣儿……”
这顿饭众人吃的都不痛快。
夜,众人散了。
华容与仙翁略作一叙,告辞上车,回山。
韩任腾大着脑袋回房,心里是既气又愧,今日确实是下手太狠了,心里正想着怎么给眉英一个交代,门一推开,却见里头空无一人。
仆人入门,低声道:“夫人带小公子离开了”
眉英自小跟着自己,举目无亲,能去哪里?
正思索间,眉英的侍女前来递来一封信,上面只寥寥几句。
“你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们便走。勿找”
啪一声,韩任腾纸随掌拍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6
自从做了这什么破劳什盟主,每一天睡过安稳,这下好了,心爱的女人带着儿子走了,若不是故人之托,谁稀罕这空空头衔?
沉思一阵,韩任腾给偷随眉英母子的侍卫消息,不用惊扰他们,只暗地保护便好。
玩累了自己会回来的。
海镜山上,星辰斗转,晓光清辉,孤独酒最后一夜陪宋宁拂晒月光后,天蒙蒙亮,留下一把折扇,离去。
回到海镜山上,恍如隔世。
也不过是一个夏季的事。
宋宁拂开心围着淳于玉转,与他讲这一个夏季是怎么度过的。淳于玉每每笑着,只觉心痛。06
回到海镜山上,他心情复杂极了。舍不了宋宁拂,也放不下灵和儿。
这边刚以头疼推了宋宁拂,转身便遇着捧着几簇花微笑的灵和儿。
“师兄,你说我漂亮,还是花好看?”她似天真少女,懵懂不知。
实际上,淳于玉知道,她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来向宋宁拂炫耀。
“师兄,你是爱我的,对吗?”
上山那夜,两人落于师父师娘马车后,马蹄哒哒中是灵和儿颤抖的声音。
“我不知道”
那天见和儿将要死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识的,没有头脑冲出那句话。可事后清醒过来,他也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对师妹究竟含的是什么感情?
“师兄”灵和儿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对上他迷茫的神色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是,你现在还不知道而已。我不逼你,师兄,我只希望你早日看清自己的心。而我,就在身后等着你”
淳于玉感动了,同时羞愧,为着自己的怯懦与彷徨。
回山后,灵和儿确实没有逼他,可她却以另一种方式来逼蒙在鼓里,智弱不懂的宋宁拂。
淳于玉心乱如麻,干脆躲开两人,找个借口背着药篓去远地采药。
想趁此清静耳朵,理理心。
今夜星月全无。
宋宁拂抬头,天地好似笼了黑纱,模模糊糊一片,风又凄凄呜呜,连雪灵都不喜待在外头,早早入了屋,懒懒躺在火炉旁边。
海镜山一到深秋,天就十分冷了,比的上人间初冬。
灵和儿看着这天,眉头紧皱,忧心忡忡。这师兄差不多今儿回来,要是下了秋雨,就该被雨洗劫了,又冷风又大,生病有个好歹该怎么办?
灵和儿冲进去,说了一声:“我去接师兄”,急奔而去,很快消失在黑夜。
先是一阵小雨飘了下来,灵和儿睁大眼睛,看不清前方,深怕错过师兄,冒雨大喊起来。
雨渐渐增大,如豆大又急,稀里哗啦直把灵和儿浇的一身湿。
“师兄”
体温逐渐变低,灵和儿听着自己声音哆嗦直颤。
不知在何时,听到一声:“师妹”
灵和儿惊喜,总算找到淳于玉。
“师兄,你在哪里?”
她大喊,天太黑了。
“我在你身后”
很近的声音自耳后出来,灵和儿急转身过去,一头撞到淳于玉怀里。
“你怎么来了?”淳于玉颇为埋怨,“生病了怎么得了?”
听着淳于玉关切的声音,灵和儿心里顿时暖暖的,笑道:“给师兄送伞,若师兄生病了我会心疼死的”
淳于玉没声了,今日刚下定的决心又动摇,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摇摆不定了。
淳于玉轻轻推开灵和儿,轻声道:“师妹,我做好决定了。冬季与拂儿成亲”
灵和儿笑容僵住,直感五雷轰顶,自己不知天地。
“在这世界上,拂儿就只剩下我一人,记忆又全失。我不能弃她而去”
“那我呢?爹爹娘亲迟早要离我而去,我不也一人?”灵和儿没克制得住,紧抱着淳于玉“师兄,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淳于玉缓缓闭上眼,为何自己会爱上两个女子?
以前以为和儿是妹妹,可经此一遭,惊觉自己在十年相处中已种情于她。那拂儿呢?拂儿是自己打小的约定,是现在的责任,是自己一辈子呵护的人。
他该怎么办?
灵和儿的哀愁的声音直让淳于玉坠入深渊。
“师妹,别哭了”他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擦了她的眼泪。
灵和儿睁大眼睛,明晃晃看着他,眸子似火,突然踮脚吻上。
雨很大,凄凄沥沥,打在湿透的两人身上。身体很冷,心却很热。
“师兄,你是爱我的对吗?”灵和儿轻声问。
淳于玉不想隐瞒,点头。
灵和儿咬咬嘴唇,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忽而松开,小声道:“若师兄欢喜,我愿做妾”
淳于玉错愕。
天性骄傲的师妹竟委身愿做妾,自小羡慕爹爹娘亲那般相爱到头白的爱情,曾读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发呆的师妹竟愿违背初愿,只为留在他身边,只为爱他。
“师兄爱我,我已很满足。若爱情非要有人舍弃些什么,那便是我罢”
像是被击中什么,淳于玉蓦地感觉心酸与柔情。他紧紧抱着灵和儿,喃喃:“师妹,我不会辜负你的,绝对不会”
一往情深,而不知所起。
两人回去,已夜深。
茅庐下,雪灵白色的身体在黑暗中如发光,明显极了。
“雪灵”灵和儿心情的大好,走近。
结果脚步一止。
“怎么不动了”
淳于玉揽着灵和儿的腰,笑着前来,僵住。
雪灵旁边是双手抱膝,冻得直哆嗦的宋宁拂,她清澈的眼睛静静来去瞧着两人,最后停在淳于玉紧揽灵和儿腰的手。淳于玉下意识放下手,灵和儿内心不快。
“拂儿,你为何待在这里?”
淳于玉掩饰似的一笑。
“玉哥哥,你变得有点奇怪”
灵敏的直觉,察觉出淳于玉与灵和儿不一般的亲昵,他不安的掩饰。
宋宁拂缓缓站起身:“今儿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怕”
一步一步前去,雪灵紧紧跟在身后。
“玉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决定呢?”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犹豫一下,淳于玉敲了敲宋宁拂的门,传来她平绪无波的声音。
淳于玉推门进去,宋宁拂坐在床边,裸着脚,安静看他。
“拂儿,天冷”
抬起头,看远处宋宁拂骑在雪灵身上,探过头来,欢喜接受淳于玉插一枝山茶在耳旁,心突然痛抽起来,不能。
婚期渐近,华容特意下山一趟,置办两套嫁衣与装饰。
事情已定,这样也好,以后一家人,谁也不受伤。好在拂儿这孩子天真没心机,但就怕和儿婚后,要苦一段日子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羽翼得折一折了。
第一场雪,断断续续飘来,风大的直刺心骨。
华容以去拾柴禾的理由支淳于玉出去,唤来宋宁拂与灵和儿,取来两套大红嫁衣。灵和儿欢喜异常,轻轻摸着光滑精致的意料,都迫不及待穿上给师兄看了。
“谢谢娘亲”灵和儿亲了一口华容,捧着衣服进了房间。
华容看着摸着宋宁拂不动身的宋宁拂,温柔道:“进去试穿一下,看哪有不合适?”
“为何成亲的时候要穿它?”
宋宁拂总有无数疑问。
“傻孩子,成亲自然要穿它,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那我可以不穿吗?”
华容笑着将衣袍放到宋宁拂手上,推她进去:“都要成为妻的人,还这么孩子气”
刚拉出一个门缝想唤华容帮忙的灵和儿听闻这话,眸子一黯,这穿嫁衣的人并不是自己一人。
华容进来,见灵和儿将嫁衣置在一旁,垂头丧气,大抹眼泪。
“怎么呢?好端端的“
华容担忧坐在她旁边。
“娘亲,我不甘,真不甘,为什么要与这么一个白痴分享师兄”
灵和儿抱着娘亲,几日来,在为与师兄成亲而开心的时候,每每见到宋宁拂总是泼一盆凉水,尤其是婚期愈近,心里越痕。
“和儿,你成年了”华容叹口气,“这是你选的路”
“我知道,我知道”灵和儿泪如雨下,“可我憋屈,师兄明明不爱这个不解风情的白痴,只是见她孤苦可怜而已,但这不一定要娶她呀。我们可以为她寻得好夫婿,让她幸福。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责任担着呢?”
声音穿过门缝,到了宋宁拂的耳朵里,白皙的皮肤刷的变白,近乎透明,光晕微转的眼睛茫然了许多。
“她就出现在你们生命里,你要信命”
“不,我不信命”灵和儿大喊,一把甩过刺眼的红衣。
穿嫁衣的,只能有一人。
不知怎的,一看到宋宁拂清澈的眼睛,他这心就砰砰直虚,垂眼避过,手捂了宋宁拂冰凉的脚。
“拂儿,我们冬季成亲”看了眼宋宁拂,认真问,“拂儿开心吗?”
出他意料之外,宋宁拂竟摇摇头。
“为何?”
“玉哥哥不开心”
宋宁拂有那种直视人心的直白与坦率。
“拂儿,你爱我吗?”淳于玉忽而问。
宋宁拂歪着脑袋疑惑问:“爱,爱是什么?”
淳于玉突然有些疲倦。平日他尽可仔细解释,可今夜,她对她的天真与白痴突然厌了。
“好了,拂儿你先休息吧”
淳于玉连去解释力气都没有,松了手,不似往日那般小心将脚放到被窝,而是任由她裸着。
转身,开门将离去的时候,突然传来宋宁拂奇怪的声音:“玉哥哥,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一刻,淳于玉对于宋宁拂这种直穿破伪装与掩饰的能力恨透了,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灵和儿给父母讲了自己决定嫁于淳于玉做妾的决定。
抱朴生当场反对。
也是,自己掌心长大的女儿,怎能委身做妾?即使这个人是自己最喜欢的玉儿,那也不成。
华容倒没反对,但也不赞同,她对自己女儿是了解的。
抱朴生苦口婆心劝灵和儿,但灵儿心意已决,誓不回头,闹得不欢而散。
后几日,每每与抱朴生见面,两人都起冲突,灵和儿心情日渐低沉。
抱朴生的一些劝语让她开始紧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否正确?
自己是否能忍受与宋宁拂分享师兄?能忍受世人看低自己身份?能忍受只站在暗处,看两人接受众人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