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个正在脱发的90后

1

早上起来,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手感还不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于这个形象终于不再陌生。

一个月前,我剃了自己的头发,因为决定要用米诺地尔,想着把头发剃了之后,上药也方便些。

我用自己买来的电剪,把定长梳调到4mm,对着镜子再捋了一次自己的头发,然后细致地把它们推剪到了同一个长度。

等到头皮露出来之后,两个额角的颜色明显比周围泛白许多,在浴室明亮的灯光下,对比尤为强烈。

我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段时间,好让自己去接受这种改变,然后我凑近镜子,仔细观察起自己的两个额角。

额角的发际线还在,不过原本黑粗的头发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绒毛所代替,可以清楚地看到发白的头皮,就像在前额处生生凿出两个月牙,发际线呈现出一个典型的“M”字。

除此之外,与两鬓相比,头顶的毛发整体密度已经下降,只不过没有两个额角那么明显。长头发的时候看不出来,现在可再也骗不了自己。

2

我仔细想了想,第一次发现自己头发变少,是在2013年的夏天。那一年,我在重庆学习,天气很热,我隔不了多久就要去把头发剪短,好凉快一些,还埋怨过自己头发太多,夏天捂得难受。

某个周末的下午,在寝室热得睡不着,就出门想找个有空调的发廊把头发再剪剪。我随意走进一家从没来过的小店,推开门走进去,Tony老师便麻利地安排我洗剪吹。

洗完头,我坐到椅子上,解开头上的毛巾,Tony老师帮我把头发吹得半干,然后问我要剪什么发型。我说:“天气热,剪短一点就行。”

接下来我们对“剪短”这个词的定义有过一番讨论,最终艰难地达成了一致。

他刚准备动手,然后突然来了这样一句:“你的刘海要往左边剪,还是往右边剪?”“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到我的神情,接着说:“你右边额角的头发比左边少,可能剪到左边去比较好看。”听到这,我才好像是弄懂了。

因为自己的刘海一直是往右的,在这之前从来没想过还可以把它向左剪。但我关注的点根本不在这儿,我心里想的是:“右边额角的头发比左边少?你是认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头发还是很浓密的,在Tony老师说这话之前,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右额角的发量已经减少。现在回想起来,Tony老师的专业功夫做得是真好。

头发很快剪完,刘海也随之换了个方向,看到完成后的发型,感觉自己还蛮帅的,Tony老师果然没骗我!高高兴兴地跟他道别,还说下次一定再来找他剪头发。

至于他刚刚说的“右额角发量减少”,我很快就忘掉了,毕竟当时那么浓密的头发,谁会想到有一天也会走向“地中海”呢?

3

时间就这样过了两年,我早已离开重庆,也再没有回去找Tony老师剪过头发。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自己开始意识到前额的发量开始减少,这一次不用Tony老师说,因为我经常要把中间的刘海往两个额角匀匀,才能看起来比较自然。幸好,这时候只要稍微拨弄一下,还是可以毫无破绽的。

可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啊。我慌了,彻彻底底的慌了,想到我爷和我爸两个大秃头,我不会是那该死的遗传性脱发吧。

不会的,我只不过是最近休息不好、饮食不规矩,头发才掉得多,只要我好好吃饭睡觉,头发自然就会长回来的。这是我给自己的借口。

接下来,我就成了一名“年纪轻轻的养生党”。我开始不吃甜食、不吃垃圾食品,多吃蔬菜、蛋白质,控制碳水摄入量。没错,这就是健身党的饮食。每天积极锻炼,科学搭配无氧和有氧。晚上绝对不熬夜,超过十二点睡觉对我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除此之外,我还把头发剪短了,因为听说头发长消耗的营养物质多,而且容易打结,引起脱发。听说按摩头皮可以增强血液循环,使头发生长得更好,然后这就成了我每天晚上的固定娱乐节目。

还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说法,比如生姜擦头皮、某某洗发水治脱发、某某食物防脱发等等,都因为没有太多根据,我才没有去实践。

事实上,在内心充满绝望的时候,我还是特别想去尝试这些东西,可头脑的理性不断拉扯着我,你作为一名堂堂医学生,怎么能信这些东西呢?

坚持这样的生活方式半年后,一如大家猜想的那样,我的发量并没有恢复到从前的水平,反而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每况愈下。

幸好基础发量够多,把头发剪短点,再摆弄一下,外人还是难以看出区别的。但规律的生活和运动带来了好处,我的身体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精气神特别足,然后就一直坚持到现在。

我感到有点绝望,这脱发已经两年多了吧,虽然外观上还可以接受,但我知道,只要继续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变成“M字额”,然后是地中海,就像我爷和我爸那样——他俩总会在关键时候出现在我的头脑中,不断提醒我:“你将来也会是这个样子!”

我不要!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了,我暂时还没有想要去看医生,反而在心里默默许了一个愿望:“明年这个时候的发量可以保持到现在这个水平。”想想也是可笑,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总会干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只为了给自己一点慰藉。

4

时间还在流逝,我依旧在不断地与脱发斗争着,可我却丝毫没有战胜它的希望。毕业后,我开始在医院工作,因为要定期值夜班,休息时间再不能像以前那么规律,有时候通宵达旦的,那已经不能叫熬夜。

值完夜班的第二天中午,顶着头上的一片大油田,胡子拉碴地回到家,洗个澡准备睡觉,洗头时看到那些夹杂在白色泡沫里的黑发丝,内心愈加焦虑。后来我就索性不看,闭着眼睛把头洗完,眼不见心不烦。可每隔几天,浴室下水口堆积的毛发又总会提醒我:嘿,你的头发掉很多呢!

我的心理压力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一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点破事。年少时我曾经幻想过自己人生的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脱发。

其实,只要想到家族里上两辈的发型,我就应该早有准备,可是等到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才开始关注,才开始了解这个疾病。短期内的巨大心理落差,让自己实在难以承受。

脱发带来的第一个影响必然是自卑。虽然我的脱发进程不算快,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但外观上的改变还是明显的,最典型的就是中间的刘海已经匀不够两个额角,无论我怎样努力去抹,都没办法把刘海抹得匀称。低下头来观察发际线,一个“M”字格外刺眼。

这还是刚洗完头,头发蓬松时候的样子。等到一天不洗头,头发油腻腻地趴在头皮上,本来就已经不多的刘海堆在一起,发量愈发稀少,视觉上更加难以接受。

除了上班,我开始习惯性戴帽子,不能戴帽子的时候,也喜欢低着头走路,害怕旁人看到我前额的头发。虽然我知道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我,但就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甚至有一段时间,我都怕自己的想法走极端。

去年春节回到家,跟我爸坐着喝茶聊天,他第一次问我:“你的头发是不是比以前少了?”我竟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我心里想:“头发真的已经少到旁人可以轻易看出来的程度。”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我爸的“地中海”,如果我直接跟他说是遗传性脱发,他会不会有不好的想法,会不会觉得他对不起我。

算了,还是不说了。其实我很想跟他好好地谈一谈,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能够把心里的压力稍微释放出来一些。然而最终我都没有开口,支支吾吾地说了两句,就把话题扯开了。

5

回到医院,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面对。我想去找皮肤科的医生帮忙,可我犹豫了很久,心里还是很抵触,不愿意主动开口谈这个问题。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趁着皮肤科的前辈老师值夜班,跑到他那儿去。他看了我脱发的特征,询问了我的家族史,基本上就给我确诊了,学名叫做“雄激素性秃发”。

他还给我详细讲了这个病的生理病理,虽然我已经有所了解,但从前辈口中说出来,感觉上还是更为可信。

简单来说,“雄激素性秃发”是基因疾病,目前只能控制病程,无法根治。在这一刻,我好像忽然间就懂得了如何去跟脱发相处,既然难以改变,那就唯有接受。

前辈接着跟我说了治疗方案,是众所周知的“非那雄胺+米诺地尔”。对于这个方案,我表达了自己对副作用的忧虑。

前辈边听边点头,然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副作用的问题,我每天都要跟病人说很多遍,其实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这套方案已经用了很多年,临床研究也做了很多,安全性和耐受性还是有保证的。”说完,他把几篇相关的临床研究和药理研究论文发给我,让我回去仔细看。“你先好好看看这几篇文章,不要人云亦云,如果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个副作用,那再来找我,我给你开药。”

末了,还塞给我两张非那雄胺和米诺地尔的说明书,又开了几付中药,让我回去煮来吃。

我道谢后,便准备离开,“这个病的心理关还是要靠自己啊,不然在雄脱的基础上再加上个压力性脱发,那就掉得更快了。”前辈最后加了一句。

我花时间读完那几篇论文,然后自己再额外找了一些类似的文章来看,一直以来担心的副作用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但一想到年纪轻轻就要长期吃药,内心还是犹豫的。不过考虑到最后,我知道,对我来说,现阶段脱发的困扰还是要更大一些,两者权衡利弊之后,我决定开始接受治疗。

至于这两个药的副作用问题,如果在这里展开,那就跑题了,以后可以专门写一遍文章来说说这个事情。

接下来就是每天定时吃药,怕自己忘记,还专门设置了闹钟。剃掉了头发,让米诺地尔可以更好地接触头皮。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身体上还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副作用,但因为时间尚短,还不足以作为依据,等治疗时间再长一些,再慢慢感受身体的变化。

即使真的有副作用也不怕,说明书上不是写着嘛:“中止本品治疗后这些不良反应消失,也有许多患者在继续用药过程中这些不良反应自行消失。”

前不久我回了趟家,跟我爸再次说起脱发这件事,我竟然发现很轻易就说出口了。我还跟他解释这个病,用的是我前辈老师的那一套说辞,他听完之后很感兴趣,跟我一直聊了很久。我才发现,一直以来,“锁”都是我自己加上去的。

现在我俨然成为一名“雄脱专家”,在大街上总会下意识地去观察男人们的头发,看到脱发严重的,就会想,这个男人经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作为“病友”,实在是感同身受。还有一些相同遭遇的朋友亲戚,也会找我寻求意见。

说到这儿,其实我也不知道用这些药到底能够有多大疗效,我的心理预期是:通过药物熬过雄激素最旺盛的这几年,等激素水平稍稍下降之后,这场战役或许就算打赢了。

临睡前,我坐在床上看书,女朋友在旁边说:“你这发型好像大叔哦。”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毕竟我曾经也是一个走萌系路线的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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