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天气渐冷,大人孩子都换下了单衣。厚重的棉衣裹在身上,彻底遮掩住月莲鼓起的肚皮。她左盼右盼的第三胎,像一粒种子在肚子里扎根长芽。用不了几个月,又一条崭新的生命将要呱呱落地。
一场冷空气过后,天异常的放暖,晌午过后,云淡风轻暖阳火辣的挑开人们锁紧的棉衣,晃在身上的余光烘得身子燥呼呼地,像披了一件皮袄似的舒坦。
自从二丫的腿脚长了力气走路越来越顺,每天吃了饭总想着往街外溜儿,月莲怕车上人多腿杂碰了孩子,着急地挺着肚子,像一只笨重的鸭子一路追到大门口。
敞开的大门张着嘴巴,和来财家的大门嘴碰嘴,像一对欢喜冤家总有抬不完的杠。对面门内的山杏,也正挺着肚子出来大门外倒垃圾,一眼就瞅见月莲鼓起的肚皮。她有些吃惊地停下脚朝着她的肚子望去。
“吆,弟妹,有些日子不出门感情这是怀上了!看不出我那老实巴交的小叔子,也学夜店里的人,晚上卖力的很!”泼辣的山杏讲话总是这个德行:嘴毒口臭,得理不饶人,净往那些破烂话上靠。
尽管月莲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但是人正直品性好,那些男女晚上光着身子钻炕头儿的话,她是羞于说出口的。自己不说,更听不得别人当侃子挂在嘴上。这也是她最看不惯大伯一家的原因。尤其是大伯嫂山杏,仗着自己养了儿子,不仅在婆婆面前横,更不把她放在眼里。凡事都喜欢争风头抢上风,那张烂嘴更是像松了门栓扯得没谱儿。
“我大哥不也一样吗?良宵苦短晚上也卖力播种,谁也甭说谁。”平时她总被山杏压低一头,没想到躲着避着,两人还是撞了枪。可今天她不想躲了,忽地开口回了一句。这话像掉在地上的秤砣,砸得山杏愣是没回过神儿来。
令山杏没想到的是,平时老实巴交的月莲也能说出这样“有伤大雅”的话,更没想到的是,这话,又被出门来找山杏的来财,听了个真儿真儿的。
来财瞪大眼睛,不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稍微胖了些的弟媳,这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的。她平时胆子贼小,就连面前的大伯哥,都不敢正着眼睛瞅上几眼,话竟然却能说这么放肆。
月莲被大伯哥夫妻俩盯着看,一张脸像煮熟的螃蟹红透了。毕竟她说浑话的功夫还不到家,再看薄薄的脸皮上已落满了羞臊,此时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于是慌忙地抓起二妮的手,“咣当”一声合上了门扇,把刚才的尴尬也挡在了门外。但是月莲怀孕的事儿,是真的藏不住了。
转眼间瓜熟蒂落的日子来了。巧的是月莲和山杏的预产期日期靠的很近,上下不差几天功夫。
日子仿佛又转回那个炎热的夏季,这天儿又是出奇的热。一大早,专门接生的陈婆婆就被请到来福家,因月莲自昨晚上起肚子就开始阵疼,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这是要生的预兆。这几日,来福哪儿也没敢去,安心的待在家里等待媳妇生产。
正当陈婆婆招呼来福烧锅热水的时候,在村里找人转了一圈儿的来财,也进了兄弟的门。山杏的预产期提前了,也在家肚子疼的难受,于是赶紧去找陈婆婆,谁料,被兄弟抢早一步请回自个儿家来了。
陈婆婆听了来财的话,两只大手拍打着老腿“咣咣”响:“我滴个乖乖来,真不愧是亲妯娌,连养娃都争抢着。”
陈婆婆去了山杏家说先去看看再回,此时月莲已经在炕上疼的要死要活。来福红着眼眶在一旁急手挖脚不知怎么办?
等到陈婆婆再回来时,月莲已经宫口开了十指,功夫不大,随着“哇哇”几声震耳欲聋婴儿的啼哭声从小屋里传出。一个闭着眼干瘪着脸蛋儿的小生命降生了。陈婆婆脸上荡着微笑将手中的襁褓抱到来福面前:“恭喜阿福又当爹了,是个漂亮的小千金哩!”
要不都说接生婆踩万家门槛见多识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事儿都能圆的让人听着舒服。丫头喊成千金,小子称呼公子,专门往喜家的脸上贴金,悦己的话也源源不断往人的心坎儿里送。
4
又从死神手里走了一遭的月莲,虚脱地昏死在大炕上,头发凌乱的肆意散开,湿漉漉地粘在脸颊。就在她大脑有了一丝清醒的时候,听见了陈婆婆的话,眼眶里的泪水,顺着汗液悄悄地滑到枕头上。她真想着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晌午的阳光顺着窗棂钻了进来,古怪精灵地在大炕上飞旋,仿佛是在给小丫头跳庆生舞。来福将小脸儿已哭成酱紫色的小娃推到月莲身边,轻轻地喊着:“阿莲,赶紧给孩子喂奶啊!”
陈月莲一动不动,就这么睁着大眼瞅着屋顶发呆,任凭小家伙声音嘶哑地哭叫着。
“饿死算了,我咋这么命苦……”愣了半天的月莲,终于回过神儿来面无表情地回了这么一句。
“说什么浑话,丫头怎么了,我就喜欢丫头。以后还不用给她搭屋盖房娶媳妇了呢!”来福在一旁笑着说,脸上漾着满满的父爱,慈爱目光在小丫头红彤彤的脸蛋儿上来回地抚摸。
“呜呜,又生了个丫头片子,我以后咋活啊!”月莲伤心的眼泪再次涌上眼眶,躺在炕上抽抽搭搭哭起来。
“你不想要眼睛了?月子你也敢哭,快憋回去。”来福看到媳妇这样吓得嘴都哆嗦了,连忙上前给她擦去泪花儿。
要说来福还真是个好男人,在月莲生了孩子自己一直不敢离开,一直在旁边宽慰着她。自己媳妇的心思他比谁都懂。他怕她想不开虐待孩子也虐待自己。
那头儿来财家里的婆娘也生了,幸运再次降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当陈婆婆笑嘻嘻地抱着孩子,凑到来财面前报喜的时候,来财从衣兜里摸出十块钱递给了她,老太太高兴地接过一直夸媳妇争气小糯团子可爱,临走的时候步子也美滋滋地飘着。
一天接生了两个娃,又是同一户人家的亲妯娌。再加上平时干的都是些帮人开枝散叶的好事,村里人谁见了都对她一脸的敬畏。这让陈婆婆很是得意,更得意的是又赚了银子。
小子饭口就是大,刚生下来就饿的张着嘴巴哭地吧唧响。声音响如雷鸣,震得房橼乱颤。
山杏躺在大炕上,头发披散遮了半张脸,脸上的汗迹浸湿了枕头,整个人像个恹恹着吊着几分气力的痨病鬼。
刚去母亲家报喜的来财,一进门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几步冲上前:“你这个婆娘,你咋不给他喂奶,看都哭成啥样了?”
“哭死才好呢!又是个讨债鬼,我的命咋这么苦啊!等这帮兔崽子长大了,还不要了我的老命吗?”
山杏刚生了孩子,心里就泛起了愁。她怀老三的时候,多想生个丫头,自己减轻了负担,也好有个贴心的小棉袄。谁料,事不遂人愿,又生了小子。这群家伙以后会扒了她的皮的。
喝饱奶的三宝安静地睡了。山杏却瞪着大眼睛躺在炕上想起了心事。
“我可警告你,你去管你娘要钱去,我养不起他们了,是她想要孙子的,哼,她得拿钱养着他们。”
“娘已经贴补咱们够多的了,我怎么再去张口,算了吧!”来财心虚的跟媳妇商量着。
“那不行,没钱是吧!赶明儿我就去她屋里要,她敢不给?我让崽子们随我姓!”
“我的奶奶哎!你就别折腾了,这坐月子哩!等满了月子咱再去行吧!”来财低三下四地在一旁央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