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下午,镇上召开庆祝建军节座谈会,当过兵的高梁书记、秦月还有刘主任,加上黄万福和宋桂林,刚好一车人同去镇上参会。
说起当兵的历程,连黄万福这样七十来岁的老人,似乎也还有着异乎寻常的激情。会上,镇党委刘书记等几位军转领导抚今追昔一番,又传达了对退伍军人的最新优抚政策,参会众人的热情都高涨起来。
会后,镇上组织大家小聚,佛崖村的几人坐在一起。说起宋桂林的优抚金涨到了六百多,秦月真心替他高兴。宋桂林精神明显好了不少,也不再念叨上访的事了。
高书记虽然戒酒,也拿了开水与黄、宋两人碰杯祝贺。黄万福虽然平时多有冷言冷语,这天也似乎格外高兴,拉着高书记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几人回到村里已经九点过,许是喝了点酒,秦月躺倒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秦月似乎听到鞭炮声响。那声音似远似近,听不真切。眼前渐有烟气弥漫,一畦畦整齐拔穗的玉米地中,黄土大道又平又直。远处似有一队人披麻戴孝,抬着一具棺木缓缓走来,边走边挥洒着纸钱,纷纷扬扬。走了好久,那些人还是离得很远,鞭炮声似偶有响起,又似从未响过,周围一片死寂。
秦月遽然惊醒,猛地翻身坐起,冷汗涔涔而下。屋子里黑黢黢的,只偶尔听得见屋后山林中竹鸡咯咯的鸣叫。摇摇头才想起,刚才梦到的应是当兵在北方看到的出殡场景。正惊疑不定间,沟里似乎响起噼噼啪啪几声闷响,随后除了一两声犬吠,山村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想着那几声响,想着刚才的梦,秦月再睡不着。一忽儿担心黄万福喝酒出事,一忽儿疑心沟里哪个老人没熬过。
不到六点秦月就起床了,房东刘国民摇着蒲扇,站在路边大青石上,正向沟里张望。
秦月问他看什么呢,他说晚上沟里有人放鞭炮,怕是刘永富没了。秦月才想起那个住在帐篷里,说话都已困难的老人来。
果然,七点过,宋老师打电话请假,说刘永富没了,他要去帮忙。高书记给他们局里去了电话,也立即带了黄主任和秦月去刘家吊唁。
赶到刘永富家时,他那高高的院坝里已站了十几个人,都是村里相邻几个社赶来的。平常走访见不到几个人,这时好像都集中过来了。有人张罗入殓,有人指挥搭篷,有人安排去镇上采买铺排席面,有人通知亲友,还有人联系做法事、联系“八大金刚”。
虽然这里多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指挥安排的、动手做事的、搭手帮忙的,一切事情井井有条。人人都很忙,场面却并不乱,看样子都是村里经过事的人。
宋兰香勾着腰拄着杖站在院坝边,茫然望着院里忙碌的人们,就像秦月上次走访时见到的一样。高书记代表工作队向宋兰香表示慰问,她还是茫然无措的样子。
当晚,据说刘家儿女就都赶回来了。第二天下午,秦月到沟里督促道路施工,看到七社路边停了好几辆越野车。到刘家那条被野草掩没的崎岖小道,不知何时已推成了一条两米多宽的土坯路。他家院坝站满了人,有人在伊伊呀呀的唱,钟罄鼓钹唢呐声不息,鞭炮声也是连绵不绝,把个平常幽静如一片死域的山沟,搅得分外热闹。
几个铺路的工人时不时向那热闹处张望,秦月问他们,才知刘家儿子请挖机把路拓宽了,那几台越野车也是他城里朋友开来的。
“要做七天法事,天天有流水席呢,死了还搞这么大排场,好荣耀啊!” 一个老师傅啧啧有声。
“就是,人家儿子女儿都全家坐飞机赶回来,儿孙满堂的,刘老头确实有福!”他的搭档附和着。
秦月听着他们的话,又想起那躺在帐篷里苟延残喘的老头,和勾着腰拄着杖站在院坝孤独张望的身影。“是啊,动不得的时候还有个八十岁的伴照顾,也算有福,只不晓得他这老伴还有没有那个福了!”
临安葬的头天早上,刘家儿子到村部来请工作队和村委的人去吃酒,高书记婉拒了。村里几个干部倒都和他家沾亲带故的,也就由着他们去。
那几天,时时响起的鞭炮声,在沟谷中反复折射回响,经久不息,绵绵不绝,引得村里好些老人艳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