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但求来生不相误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咖啡杯时,殷家格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监控画面里穿驼色大衣的身影正俯身擦拭桌面,发梢扫过吧台上那幅未完成的蝴蝶水彩。

玻璃门推开时带进十一月的冷风,陈茉转身的动作像被按了慢放键。七年没见,她的眼尾多了道细纹,倒比当年画室窗棱上的冰花还要清透。

"冰美式。"殷家格听见自己说。金属腕表硌着木纹台面,秒针在沉默里走了十九下,陈茉推过来的咖啡杯沿沾着枚嫣红唇印。

他记得这是她作画时的怪癖。大四那年美院天台上,陈茉总爱用口红在速写本边角画小太阳。那时他刚替她挡掉建筑系那群混混,额角的血珠落在她裙摆,晕成朱砂点就的蝶翅。

"你还在画蝴蝶。"殷家格抚过吧台上那幅水彩。钴蓝蝶翼上浮着金箔,像他们初夜时打翻的星空投影仪。

陈茉擦杯子的手一滞。消毒水混着丙烯颜料的气息突然漫上来,她想起手术台无影灯在视网膜烙下的光斑。那天殷家格母亲把支票拍在病房床头时,窗外的广玉兰正在暴雨里零落成泥。

"叮——"烤箱提示音切开回忆。陈茉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落一盒止痛药,白色药片滚过殷家格擦得锃亮的牛津鞋。他弯腰时瞥见她后颈的蝴蝶纹身——正是当年他获奖设计稿里的图样。

雨又下大了。陈茉望着玻璃上的水痕,忽然轻声说:"上个月在肿瘤科遇见殷太太。"滚烫的咖啡杯在她掌心烙出红印,"她说你在找适合长眠的墓地。"

殷家格手背暴起青筋。化疗针剂在西装内袋硌着心口,他想起今晨镜子里凹陷的脸颊。这七年他拆了老宅建美术馆,却在设计师名单划掉所有带"茉"字的名字。

"当年孩子..."他的声音卡在喉间。陈茉突然笑出声,眼尾细纹堆成破碎的涟漪。她掀开围裙,小腹上蜈蚣似的疤痕贴着鸢尾花纹身:"医生说这次能保住。"

暮色漫进橱窗时,殷家格看见她无名指上的钻戒。急诊室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晚陈茉攥着他的手说孩子眼睛定像他,而他在母亲第三次来电时悄悄松开了指尖。

"要打烊了。"陈茉将最后一只咖啡杯倒扣在架上。玻璃柜里陈列着十二幅蝴蝶水彩,从写实的凤蝶到抽象的几何蝶翼,最新那幅用银杏叶拼成翅膀,标注日期正是他确诊那日。

殷家格走到门口又折返,往她掌心塞了把美术馆钥匙。陈茉望着雨中踉跄的背影,想起医生今早说的癌细胞转移。钥匙坠是琉璃烧制的蓝蝶,在暖光灯下淌着血色光晕。

艺术园区的最后一片梧桐叶飘落时,陈茉站在美术馆穹顶下。她的水彩系列被裱在蚕丝屏风上,每只蝴蝶都缀着殷家格手写的建筑参数。最大那幅空白处题着《庄周梦蝶》的片段,墨迹未干的"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后面,跟着句钢笔写的"但求来生不相误"。

她将钥匙埋在门廊紫藤下。初雪落下来时,手机弹出讣告推送。陈茉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把未拆封的孕检报告折成纸飞机,投向展厅中央未完成的蝶蛹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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