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小时候外婆喜欢给她烙小面鱼。
后来,母亲也喜欢给我们烙小面鱼。
从我记事起,家里人都多,一日三餐的饭食是个大工程,母亲自己很难应付过来,所以,七八岁,母亲就教我学烧鏊子。每天早上,母亲烧好稀饭和着面,便叫我起床拽麦秸烧鏊子。
灶火外面,支着鏊子,放着案板,我揉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的坐在鏊子旁,但脑子还在梦里。烧鏊子是个技术活,如果不用心,烙馍会变得面目狰狞。由于年龄尚小,掌握不住火候,时而熊熊烈火,时而星星燎原,翻的烙馍不是半生不熟,就是皮焦里生。烟气把我熏的满眼泪花,心里就烦躁不安。特别是听到巷子里孩子们的嬉笑声时,就更是着急难耐。母亲看透了我的心思,就开始了她的“烧鏊子的你别急,最后给你烙个小黄鱼”来安慰我。母亲的念叨,其实就是哄着我耐心烧鏊子,但我理解是母亲的承诺。有了承诺,心里就踏实很多。
终于等到烙鱼了。这时,弟弟们也眼巴眼望的站在鏊子旁,母亲就把一团面分成三份,揉搓成细长条,再把细长条互相交叉,用手压扁,再拍薄,中间交叉处形成一个小孔,成了鱼的眼睛,有时候我还要求在用小铁勺的把压上鱼鳞,然后小黄鱼就诞生了。
母亲把它们摆放在鏊子上,交待我火小点,别翻糊了。这时,我的心情变得快活起来,小心翼翼的盯着鏊子,不停的翻动,生怕小黄鱼变得面目狰狞。
物质匮乏的年代,烙馍面是烫的玉米面加入少许好面,母亲称为两掺。两掺面烙的馍粗糙,蓬松,像一片片芭蕉扇,趁热吃有香甜的味道,但我们却不爱吃。如果母亲把同样的面变成小黄鱼,粘上一点糖和芝麻,就成了我们的美食。每逢烙馍,母亲就烙三个鱼,我和弟弟们一人一个。我自以为弟弟们沾了我的光,心中总是嫌他们多余。有一次,母亲烙的三个小黄鱼中有一个断了鱼尾,我抢了个又大又好的,小弟弟也抢到了个完好无缺的,大弟弟左看右看那个缺胳膊少腿的小黄鱼,然后就“哇哇”大哭,死活不肯要断尾鱼。等母亲把我的鱼和他换过来后,把泪一抹,拿着鱼就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笑了,我的嘴却撅起来了。为了吃小黄鱼,慢慢的我爱上了烧鏊子,翻馍的技术也日益提高。
上学后,每天早自习放学,就飞奔回家,到家一屁股坐在鏊子旁,耐心的等待着母亲的小黄鱼。由于,早自习和上午的上课间隔时间很短,母亲允许我边烧鏊子,边吃饭,等吃完饭,脸也烤得红红的,这时学校的预备铃也响起来了,我拿着小黄鱼,在清冷的阳光里一蹦一跳的往学校跑去。虽然天很冷,但手里的小黄鱼,把我的心捂的温暖幸福。
成年之前,烧了无数次鏊子,也吃了无数个小面鱼,但总是百吃不厌。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日益提高,小麦终于独占鳌头。小黄鱼摇身一变成了大鲤鱼,母亲用又细又白的小麦面烙的面鱼,放点油,翻熟后黄里透白,掰开肉质鲜美劲道,浓浓的麦香,油香,对孩子们的诱惑更大了。
面鱼是从外婆的河流里游过来的,经过母亲的区域,流入我的河段,融进孩子们的心田。我也喜欢给孩子烙小面鱼。由以前的小黄鱼,我和儿子又演变出各种的面鱼。儿子小时候给面鱼起了很多名字,面鱼里加进鸡蛋和白糖,是脆酥鱼,加油和葱花是五香鱼,加黑芝麻称它墨鱼,放油锅里炸的是鱿鱼,大的是大鲤鱼,小的是小鲫鱼,咸的叫海鱼,甜的叫小金鱼。每次烙馍他总有自己奇思妙想的鱼,然后我就每种烙一个,长的,短的,大的,小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这样的,那样的,形态各异。等烙完鱼,他小脸上被面粉弄成了小花猫,他用一只筷子串住小面鱼说:妈妈,你的小花猫钓鱼回来了。有时候,他把鱼 一一摆在茶几上,看看这个不舍得先吃,翻翻那个也不舍得先吃,然后就问:妈妈!你说我先吃那个?有一次我问他:小面鱼是什么味道啊?他奶声奶气的说:爱的味道!虽然他是借用了电视里一句八宝粥的广告语,但我心里很幸福。同时也知道小面鱼给他的童年带来了乐趣。
现在,儿子已十五六岁了,但看到我烙馍就说:妈妈我想吃鱼。儿子爱吃小面鱼,但他从小到大不喜欢吃鱼,从来没有要求我们买过鱼。
我和母亲烙面鱼看似有区别,但那里面包含的都是母爱和童趣。我小时候,母亲为了安抚我耐心做事,也为了让我们学会等待,所以把烙鱼放在最后,而我给孩子们烙鱼,不是为了让他做事,也不是为了让他等待,而是把母爱和童趣复制粘贴到他们童年里。让小面鱼在孩子记忆里荡漾出幸福的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