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玉兰花开的季节。
我和你走过路边这些盛开的花朵,每朵花都开得那么绚烂,像一盏盏路灯,照亮了色调暗淡的天空和路人。
从前路边似乎并没有什么玉兰树,突然之间,好几株就从地底下冒了出来,或全白的花,或紫红的花,朵朵都有碗口大,都美得那么惊艳。
我扶着你,在路上慢慢地走。
因为生病,也因为刚出院不久,你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疾步快走了。
从前跟你出门,你总是健步如飞走在前面,而我永远都在后面追赶你。
你从来就是个心急的人,从不耐烦停下来等人。
疾病让你不得不慢下来,也让我有机会能扶着你走。
你比我高大许多,但是很瘦,自我记事以来你就没胖过。有人说你这类人属于“筋骨人”,意思是再怎么吃,怎么懒,都会只长骨头不长肉。
这些人也许是对的吧,反正你我父女一场,半个世纪了,你一直那么瘦瘦高高的,只是后来背驼得厉害。
你说现在的力气连过去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我还不肯相信,因为你毕竟还能走,就是呼吸不畅,有时气喘得有些吓人。
于是,我们只好像蜗牛一样在路上慢慢地走,慢慢地看着路边这些蓬勃旺盛的生命。它们如此活力四射,如此绚目闪亮,如同年轻时的你,年轻时的我。
而今,你已弯腰驼背、白发稀疏、皱纹满脸、步履蹒跚......
唉,老爸,你真是无可奈何地老了,老到我跟你说话都不得不大声喊了,有时甚至喊了几遍你都不一定听得清了。
而比老更可怕的是你还病了,病得很严重。你很少生病,没想到一病就是大病。医生怀疑你是肺癌,我们都不愿意相信,最终也还未确珍。但是,不管是不是癌,你都呼吸困难,这让我们的心都坠入了黑暗。
但是,除了陪着你慢慢地走,我什么都做不了。
三月的风依然寒冷,我们都穿得很厚,但是,寒意从心而出,无法温暖。
我挽着你的胳膊,透过厚厚的衣袖,感觉你身上不多的热量。
我刚陪你去银行办了张卡,之前你一直用存折,说要与时俱进,办张银行卡可以学着上淘宝自己买东西。
老爸,你八十三了,还这么新潮,我只能说佩服。
我望着你因为住院一个月未剪的头发,提议陪你去理发,你说好。我说去新开那家好点的店吧,你不同意,说自己才几根头发,花几十元不合算,还是去小店吧。
我没有反对,你一辈子节俭惯了,反对了你也不听,怎么自在怎么来吧。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你,你想做啥我就陪你做啥。
去年你还在说,想我回家陪你和老妈,我还没回答,你马上又自我否定说:不可能的事不去想了。
为什么这事变得不可能了呢?或许我们都太坚持自我了,我要你们岀来跟我,你们不肯;你们要我回去跟你们,年轻时我不肯,现在我肯了,却发现没那么容易了。
于是,就这样了。
现在,你竟这样了。
我自责无用,只能默默陪着你,尽量满足你每一个微不足道的需求: 买台冰箱,装个空调,办新身份证,拍照,办银行卡......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一直陪着你,就像这样,挽着你的手,在寒冷的街头,闻着玉兰花的芳香,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