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最大的幸运，就是有个比我大11岁的哥哥。

他是你所有通讯方式里第一个联络人，发生所有意外即使知道他不在身边也要第一个告诉他的人，还有紧急联络人那一栏你毫不犹豫写下他名字的人。

好像自然而然的，我哥就占据了这些全部的位置。

一 从前，有只小蚂蚁

我哥是我亲哥，他比我大11岁。跟现在相反，我们两个小时候关系并不好，我向爸妈举报他不好好写作业还看动画片，他则在作文里写妹妹在家大哭大闹吵个不停。

哪怕唯一温馨点的记忆都带着点恶意：那是一个暑假的雨天，无处可去的我们俩坐在家门口看雨，我缠着他给我讲故事。他就给我讲了一个小蚂蚁的故事，说一只小蚂蚁要进城，它走啊走，走啊走，我问然后呢，他说小蚂蚁现在走累了在睡觉，叫我在一边安静地等它醒……

哪有这样讲故事的？年幼无知的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等不耐烦了我又抓着他问小蚂蚁醒了吗，他说还没有……好不容易等它醒了，小蚂蚁又掉进缝里爬不出来，然后一直一直地爬不出来，于是这个故事就讲了好久好久还没讲完，久到，到现在还没讲完……他说这是他编的第一个故事。

他还跟我说，你去年4岁，过了年就5岁了；同样道理，你去年属猴，过了年就属鱼了，言之凿凿逻辑井然，不由得我不信。在成功骗我相信后，他处心积虑地挑了个宾客云集的机会当众问我今年几岁属什么，当然，在我当众出丑的时候他被母上当众殴打了。

那时候他带我去超市，总是只伸一根手指就能牵着我。也能用一个胳膊就把我抬起来。

所以，在记忆里，我总是小小的，我哥总是很厉害的。

二 我哥是我学长

我哥是个腹黑的天蝎座，我是个纠结的天平座。

他是一连吃三块大排的一连三排战士，我是能吃六个鸡翅的六翼天使。

他不吃香菜，我不吃葱姜蒜。

我们出去吃饭都得冲服务员念一句咒语：不放葱姜蒜香菜！

我们隔着11年的跨度读的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同一所大学。

所以他和他的同学们都是我的学长，比起那些照顾小学妹的学长，我有一群把我当成妹妹的年事已高的老学长……

我上中学和大学的时候，他都作为荣誉校友来学校讲座，那是作为妹妹最骄傲的时刻。

他是理科生，我是文科生。他总是嘲笑我没有逻辑思维。

他动手能力超强，而我是个手工白痴。元宵节他给我做了小兔子灯。

电脑放我手里会折寿，他老是得给我修中毒的电脑，收拾我的一切烂摊子。

我考好驾照他陪我练车，我超级马路杀手，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简直要断绝兄妹关系。

他细心到超乎想象，我神经大条到不可思议。

我iPhone的耳机不知道丢了多少，丢了就找他要。他换新手机总是把新耳机囤着留给我。

我们都爱吃火锅，火锅是我们一年四季的好朋友。

早在Airbnb出现之前，我们就已经开始经营了民宿，就是价格有点小贵。有个同学住了一晚就欠下巨债，跑路离开了上海。

每次我在挑新衣服新裙子，就要穿了逼他说好看。当然，顺便帮我买一下就更好了。

他非常非常喜欢买东西，买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他买台锯在家做木工。

他买图章机在家DIY印章。无良的我靠这个高价卖给同学发了笔小财。

他买软陶泥给我捏各种卡通造型的小东西。

他买了个金光灿灿的军号不知道是要干嘛。直到有一天他惨无人道地吹着军号吼我起床我才懂。

他买了电钻冲击钻自己倒腾家里所有的设备。还对我说，以后你的嫁妆里也会有一把好看的冲击钻……

如果说这些还都能理解的话，那么当有一天回到家，他戴着防毒面具看着我， 对我说，你回来啦的时候，我实在已经理解不了了。

他好像什么都会，无所不能。

他自己就是个怪人，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朋友。他的朋友们也都将我看成妹妹，看着我成长。或者更多的是，看着我们这对奇葩兄妹怎样不走寻常路地走下去。我看着他们，也时常想，自己以后想成为一个怎样的大人。

我经常要饿肚子，因为他日夜颠倒，于是我总是饿个半死了才能等他苏醒出去吃饭。他也教我一些最基本的做饭技巧，当然我是暗黑料理界的达人，那叫一个标新立异，不堪入目……所以大部分时候还是半夜出去吃火锅和冰激凌。

有时候和朋友出去玩太晚了，爸妈打电话来查岗，我哥还会告诉爸妈我已经乖乖睡觉了。

三 我哥是我家长

是从高中开始，才和哥哥一起住的，他成了我的监护人。

从高中开始,我和哥哥一起住,他成了我的监护人。

上高中的第一天收到了哥哥送的大礼包，诺基亚手机，卡西欧手表和瑞士军刀。对那时毫无品牌意识的我来说简直是超级大惊喜。那把刀我到现在还一直带在身边。

一向成绩很好的我高中物理考了第一次全班倒数第一38分，为了庆祝我第一次考不及格，我哥给我发了一百块钱奖学金，我才知道原来成绩不是一切。

我向奶奶打电话抱怨学校食堂难吃饿肚子。晚上接到哥哥的电话把我骂了一通，“你觉得不好吃，别的同学不也照样吃，家里人会把你小小的不顺心放大一百倍。你知不知道你随口抱怨一下，把奶奶急到哭出来打电话给我问我怎么办。”那是他第一次劈头盖脸地骂我，我在电话那头听得傻掉。此后至今8年，再也不对家里叫一声苦。——后来那天晚上，哥哥买了几大袋零食送到学校来。

不懂拒绝，导致半夜有男同学追到家里楼下说最近有些烦恼，要跟我聊聊天，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哥杀出来，说要不咱们一起聊聊，直接把人家吓得再也不敢有烦恼跑回去了。他不反对我早恋，只是感情要给值得的人，而不是因为寂寞来找你的人。我也知道了学会拒绝的重要性。

一到换季他会准备好泡腾片给我放桌上。

经常一回家就看到各种好玩的他觉得我会喜欢的小礼物。

他看到所有樱桃小丸子的周边都会给我买。

我来例假痛经厉害像蚯蚓一样缩在家里，他高兴地感慨，一个月里你终于有安静的一天了……然后去给我煮热巧克力。

我在淘宝上买的东西可以“请他人付款”。

我零用钱花没了要吃土了他总能来救我于水火之中。只是我要是在QQ上请求支援的话，还要回到下列问题才能证明我不是被盗号：1,家里有几把拖把？2,家里有几个路由器？3,家里的卫生纸是什么牌子的？4，我的银行卡号……

我们俩每天的第一句对话可能是在QQ上说的。各自在家里晃悠，偶尔碰上了互相打个招呼。

他引我入门看金庸小说。后来我在课堂上看，被老师没收了我的《神雕侠侣》。

我看电影电视剧的品位也受他影响，他会把所有好看的片子下好和我共享，我们也能一起等有趣的剧集更新，自己看了一遍觉得好玩，就一起再看一遍。

家里的冰箱总是满满的，我们都变得胖胖的。

我来的第一个冬天，看多了日剧的他买了热乎乎的被炉、我窝在里面做那些我不会做的数学作业，或者摆一桌吃的钻到被子里冬眠。但我总是忘记关被炉电源，他提醒了我很多次我还是忘记。后来，我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时候收到了他的短信。“家里着火了，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消防员和警察都来了。你，是不是忘关取暖桌了？”我吓傻，哭着发短信问，“好像是没关，你人有没有怎么样？你别吓我啊真的吗！”是的，我真的哭了，但是，我屡教不改忘关电器的毛病也治好了——当然，家里没有真的着火。他说他会把这条短信一直存着给我以后的孩子们看看他们的娘当年是什么样的……

除了忘关电器我还老忘记关厕所里我的抽屉，经过三次警告以后我被剥夺了使用抽屉的资格一个月。我哥对我的犯罪行为进行了拍照取证并为抽屉上了封条。于是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只好每天早上拎着我的吹风机洗面奶毛巾护肤品梳子去楼上洗漱再把它们带回房间……

于是就在我哥的监管下，我的高中生活就这么愉快而由着自己的性子过着。

我慢慢地被老师盯上了。

因为晚自修下课的时候没有和其他提高班的同学一样继续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而是跑到别的教学楼和普通班的朋友们聊天散步吃夜宵去了。

我烫头发，还和其他喜欢染头发买衣服的小伙伴们经常在学校里晃悠。红头发黄头发，像交通灯一样在学校里大家一起BlingBling的。

因为我文科成绩挺好，老师不忍心看着我这么堕落下去。向我哥举报了我。

老师问我哥，你对中学生染发烫发有什么看法？

我哥说，你可以强制改变人的外观，但是你无法改变他的审美。再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染发烫发到底有什么问题？

老师无语。又检举我交友不慎，问我哥，作为监护人，你是不是该监督下你妹妹的交友状况？

我哥表示，他并不觉得我交友有什么问题。他告诉老师，我并不希望我的妹妹只和那些所谓读书好的“好同学”交往。她需要的是各种各样的朋友，从别人身上看到各种不同有趣的方方面面，即使那些朋友在老师眼里并不出色，哪怕是不足之处，也是她可以作为警示自己的。但作为家长，我觉得她的朋友们多姿多彩，非常有意思。

几番劝说未果以后，老师觉得，比起我这个问题少年，好像我哥这个问题家长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帮我出头了那么多次，终究要有自己扛的时候——我上课迟到，班主任罚跑步。我哥说这是体罚，让我自己跟老师交涉。其实虽然之前过得离经叛道，但也只是自得其乐，真正直接跟老师正面交锋地对抗还是第一次，我还是会紧张。

到了罚跑那天，我口袋里揣着打印好的法律条文，手机准备好录音。老师把我们几个迟到的拉到操场，另外几个人都开始跑了，我站着不动，抱着士可杀不可辱的决心跟老师说，我不跑，你这是体罚，是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第六十三条第二款及《教育法》第二十九条的。如果你非要让我跑，那么你还违反了《教师法》第三十七条将受到行政处分！

大义凛然地说完这些，我已经准备好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不知道老师会想出什么招数收拾我。没想到老师扑哧一笑，开始跟我谈人生谈未来谈四书五经谈星星月亮……主要还是鼓励我好好学习为班级争光，体罚的事就这么算了。而这个时候，其他被罚的同学已经操场跑好几圈了。

这次对抗没有想象中壮烈，只是算捍卫了自己的权益而已。若干年后，听到了这件事的后续效应：那次罚跑之后，老师去翻了我的家庭联络册，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过硬的家世背景可以这么嚣张。据说后来几个和我们兄妹有所接触的老师都在传言我们家背景不凡，路道很粗不好惹，所以才会整天顶着个黄毛在学校里横行霸道。

只是用自己合理的方式来规避老师的偏见和保护自己，就非得有背景才敢这么做么？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而已。更何况，我在我哥的职业那一栏上填的是“无业游民”啊。看来，老师的八卦心也是可怕的。

那时候我哥教会我，即使在错误的体制下，你也要坚持自己所该坚持的，哪怕付出相应的代价。

唯一遗憾的一点，当时学校有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规定，比如见到手机就要没收，有老师甚至组成小分队专门以收手机为乐。关于这个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26条的属于强拿硬要他人财物的行为，我因为手机没被老师撞见过因而没有机会告诉老师这么一条。

高三以后，作为高考考生家长，我哥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纵容我，也对我实行管制。我房间的电脑他也在路由器里设置为定时断网。

高中毕业，高考了。高考是我哥骑着自行车送我去学校考的。

阴差阳错，又考上了和我哥同一所大学。

四 黑暗里的光

上大学的第一天，我哥送我去学校，带着电钻在床旁边给我安了一个小桌板，给我买了一个躺椅在寝室，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大学阶段是我最迷茫的时候。好像一直在找自己想要什么，却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交朋友也好，参加话剧社也好，打工也好，实习也好，念书也好，我尝试了很多事情，却越来越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做什么我哥都说好。

大学就是有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让你慢慢荒芜。我哥说，你就折腾，使劲折腾好了。年轻的时候就是要折腾。

我却陷入了无止境的吃吃喝喝不知道自己要干嘛的状态。

我被狠狠地训了一顿，劈头盖脸地骂，骂到眼泪下来。

“你说你要学摄影，相机给你，你现在一碰都不碰。你说你要写东西，你到现在到底有写出过一篇么。你的专业，你有好好学过么。连你洗的碗都有好几个是脏的。甚至这些，你可以说你都不行都不会。那么你到底感兴趣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除了刷淘宝，你可能连个兴趣都没有吧。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做的，我都全力支持。哪怕做错，都没有关系，但是前提是你得去做，不要空想。”

我是德语专业的，从来没好好学过，每个学期的目标都是能过就行。

我去冰激淋店打工，因为动作慢收摊收得晚，大冷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宿舍已经锁门了。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游荡，打算荡到天亮。结果还是我哥跑来，把我接回温暖的家。

我参加话剧社，踌躇满志地以为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能被搬上舞台。耗了2年，我哥都杀回母校来帮我，我却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我出去实习，却体会到什么是重复式混日子的上班生活……

后来决定出国。哥哥说，不为别的，只是出去走走看看就好。那时他也决定开始自己的事业，起步艰难。

还记得那天从学校回家，一切如常。我在厨房找吃的，我哥穿着秋裤跑到厨房，跟我说，他辞职了。现在要开始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可能我们的生活会有一些变化，不能像之前那样花钱大手大脚，不能无忧无虑。我听得很兴奋，觉得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也要自己懂事努力。

有过很多不靠谱的计划，甚至有阵子去大学后门摆地摊。我下课了还去探班，看我哥和摊友们聊得火热，交流心得，还请摊友们一起喝奶茶。都挺好的，就是，一笔生意都没做成……

尝试了各种奇怪的行业，我哥决定干回老本行，写剧本。

一场漫长的煎熬。

一次次天真的期待被打回原形。有时候高高兴兴地带着不知道改了多少遍的剧本出去谈，出门前我夸赞他一番，今天穿这么好看，剧本又改了这么多次，一定没问题！然后两个人开始脑补这下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发大财了要怎么办呀好激动啊。

最后的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

所谓剧本就是，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哪个环节流产。

经历无数次希望失望以后，终于有一次好像一切都很顺利，连合同都已经签好了，却在最后关头制片方毁约了。那天我们去吃了面，我哥笑着说，没关系的，肯定还有解决办法。我说是呀是呀这有什么，办法回去想想就有了。然后我们就闷头吃面，谁也不说话。虽然多加了一块叉烧肉，可是那应该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难吃的一碗面了吧。

他就这么每天每天地呆在家，不出门。看片子，写东西，抽烟，喝茶。整整2T的电影和美剧，都看完了。桌面上开了无数个word文档。桌上，是满满的烟头。

有时候一起床，就听到他兴奋地冲到楼下，跟我说，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构想，我先给你讲一遍这个故事。

听完觉得有趣，我会称赞一下或是提一些建议。

听过了不知道多少未成形的故事，看过不知道多少只有开头的小说，读了不知道多少未能面世剧本……

我决定出去自己找点事情做，就去当家教。带完课，自己吃点，再买个加鸡腿的盒饭外带回家给哥。好像头一回觉得，真好，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那时候最常出现的画面，是在那些几乎看不到希望的日子里，他坐在电脑前，我窝在旁边的小沙发里，一起勾勒着一些遥远却好像触手可及的未来。每一次我们都打心底相信，那些我们说着的不切实际，总有一天会来的。

聊着聊着，黑夜慢慢就结束了，天开始亮了，好像一切都会有一个尽头。我们就趿着拖鞋去小区门口的早饭摊吃个早饭，走在路上说说笑笑，煎饼果子不放香菜，辣肉面不放葱。

后来，他下了狠心，决心自己创业，听起来这是一个更不靠谱的想法。

还是在那间榻榻米工作室里，逐渐有了一起同甘共苦的小伙伴，一起开始写自己的剧本。他们在写剧本的同时，我也开始认真面对自己的未来。真正意义上为了自己专心学德语，准备相应的考试，在外跑来跑去办理各种出国的手续。

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楼上看看他们写得怎么样了，说说自己今天办了些什么，碰到什么问题要解决。他们经常要写到半夜，为了赶进度，只睡一小会儿，起来继续讨论。我在墙上的小黑板写了倒计时。大部分时间大家都靠外卖为生，半夜写得累了就一起出去吃宵夜，有时候我心血来潮，就给大家做一大桌菜。

家里的夜晚变得很安静，他们写，我在房间做自己的事情。有时候又很热闹，大家一起在楼上说说笑笑。

可能，做喜剧的人，骨子里，就住着一个特别坚强的灵魂。

五 各自在世界的另一端

我出国了。

他塞了一个ipad给我，上面刻了字：从前，有只小蚂蚁……

上海飞德国，在北京转机。我哥陪我从上海先飞北京，他推着行李找登机口，我就在边上瞎兜玩手机，机场广播响了也没在意。“好好听广播，后面的航班你要自己飞了，你要自己留心。”我愣了一下，后面的路真要自己走了啊。

北京飞德国，也不能再送了。他把我的手提行李给我，帮我确认好登机口和登机时间，我拿着包犹犹豫豫不肯走，他指着远处说，快去过安检，过完就能逛下面的免税店啦。然后我们同时转了身，正好机场广播又响了，眼泪就下来了。

在飞机上回想着那些日日夜夜，很多情绪缠在一起。只是觉得，那些日子结束了，没了。我不能再去楼上在沙发里窝着了，不能再一起慢慢等天亮了，我掉了耳机线也不能找他要了，要自己留心不能再弄丢了。我要记得关电器，要记得把抽屉关好，肚子痛没有人会给我煮热巧克力了我就得照顾好自己，不能出去太晚因为没有人会跑来接我了，晚上不要饿肚子因为没有人会带你去吃宵夜了。

看着窗外的云一个人哭成傻逼。

直到我下飞机看到朋友圈，我哥发了一条朋友圈，是我在机场吃烤肉的照片。他居然在朋友圈开盘口让大家下注我去德国胖几斤！

我还带着他自己给自己做的雕像过去陪着我。

到了德国，一切都好。遇见了关心照顾我的朋友，凭着一腔幸运也过得开心。我努力学着自己生活，我哥在世界的另一端还在辛苦坚持着。隔得遥远，也一直觉得他在身边。在这儿发生的点滴小事都能随时分享，随口说的小事他也还是记挂着。我说我买了个拍立得，他说我给你买好一百张相纸，让你成为杜塞尔多夫相纸大户。我说这里的很多东西用不惯，他说给我囤好了我喜欢的牌子的用品。有一次比较夸张，他跟我说帮我买了一整箱卫生巾……我用到现在都没用完。

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还在家里，梦到我跟我哥说，别删掉我桌面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我一点在家的痕迹都没有了。

我去不同的地方，都带着和我哥合影的拍立得到处走。好像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有时候别人看到我QQ经常响起，会问我怎么还用这么古老的通讯方式。因为我和我哥聊Q 啊。两个人还是都日夜颠倒，也没时差，可能会在一天的任何时间里碰上。各自在电脑前发呆，习惯性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最在意的还是《就这么狐闹》，剧本写完了，逐渐有了一些起色。哪怕微小的进展也开心得不行。好像终于成熟了一点，不会再幻想今天出门我们就能发大财了。

我也在这个新的城市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跟我说过很多关于恋爱的道理,告诉我很多关于恋爱和男人的真相。

然而即使懂再多的道理，真心和伤心永远是一对彼此依存的孪生，有过得到的快乐，却也难逃失去的宿命。无关对错是非，只是这个被回忆塞满的城市在那时却变得陌生起来，埋下了我真真切切的无助和孤单。

难过的时候跟他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他却只跟我说两个字，“我在。” 想难过就难过吧，难过就订机票回家躲着。我倔着说不要，怎么能当逃兵呢。我会调整好，把手头的事情做完，高高兴兴回来见你的。

然后我每天蓬头垢面地往返于家和图书馆，写完了两篇论文。花光了做翻译兼职的血汗钱，去给我哥买生日礼物，是一个很贵的钥匙链。不仅花光，还倒贴了，想想就肉疼。

带着生日礼物高高兴兴地订了机票回国。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嫌！它！重！如此有意义的礼物难道不是即使重达一百斤也要随身带着么？哼！

那次回去，觉得很多东西都变了，变像样了，变正经了。他在做一部网剧，觉得，一直在胡闹的他一点都不胡闹了。有了好大好大的片场，有了办公室，还有一直一起奋斗的大家，还有一直没变的，想做一部自己的剧的赤子之心。

我回德国以后，他要筹备剧的开拍，自己的剧本，自己当导演，自己出品，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也得到了很多很多人的帮助。

不再能像以前一样闲聊了，偶尔接到一个电话可能打一两个小时，可能几分钟，那是他终于能稍微空一点了，开心地聊一下最近的进展，说一些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还有一些新的奇思妙想，然后就说太累了得睡了。

他说的时候，可能事情都已经变得很有趣或者迎刃而解。一切不易，这是克服了好多困难和障碍。

啊，他再也不是宅男了。

开拍了。作为一个一年四季都孵在空调房里的人，终于开始日晒雨淋，风霜雨雪，起早摸黑盯现场的日子了。晒黑了，居然还没胖。（注：我原文是“居然还没瘦“，送交我哥审查的时候被他无耻地改掉了）可是他说，很忙很累很过瘾。躲在片场的一个小角落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偷偷溜个几分钟，一会儿就要开战啦。

我赶在拍摄结束前杀回了国内，看到那些认识多年一路相伴的朋友们都在现场，还有更多更多第一次见到的人，大家一起都在玩这个游戏。在这些我看不到的日子里，有那么多人一路相随，有那么多那么多新的人一起来到了这个他一手打造的乐园里。好神奇。

看到我哥在监视器前吃巧克力拿着对讲机指挥全场，看着这些从零开始的一点一滴一砖一瓦，一个个小小的细节都透着他独有的风格，别人想不到，更做不到，但是他可以。

我很幸运，还客串了个没台词的龙套。

网剧进入了后期制作，一部剧的心血，超越了我的想象。我去了西班牙交换。

这一次，又是孤身一人地去一个新的地方。突然发现我却不再是两年前的自己，可以自己安排妥当所有的事。

有一次我问我哥，那时候我走了以后，你有不习惯吗。

他说有啊，少了一个人可以什么都商量，可以随时说说话了。

以前你在家犯大错小错，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居然也活下来了，奇迹。

很多事情真的是习惯。哪怕已经做好的决定，也会习惯性先问他一下。

我说我要去跳伞，他说好的。

我说我要再去西班牙呆一段时间，他说好的。

我说我要去这里那里玩一下，他说好的。

我说我要买这个买那个，他说好的。

我说我要去闯一闯，他说好的，注意安全。

我说我要去工作一下，他说好的。

“哪怕做错，都没有关系，但是前提是你得去做，不要空想。”

他手机里有两个倒计时，一个从我出国那天开始，另一个是我第一次回国，要送我去机场那天开始。

不管走到哪里，走多远，你永远强大地站在我身后，像一个巨大的影子（真的不是说你胖）。有天大的委屈，都可以回家躲起来。但是我不能躲，要坚强地往前走。我真的像那只小蚂蚁一样，一直在走自己的路，越走越远。但是有时候走得远，是为了能更好地回去。

我们在那些个无光的夜里幻想过的场景，真的实现了。

这篇文章我从几年前就开始写，写了好久，好久，写到现在，可能因为太过熟悉，总担心写得不够好，会破坏这些很特别的记忆，没法完整地呈现那几年有趣的生活。

今天，我已经回国一年了。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原载于公众号「妖零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