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的一个姐姐、三个哥哥不会去观察李五,像牛不会观察在牛蹄子旁边的牛粪上觅食的鸡。但从李五从记事开始,姐姐、哥哥们就是他主要的观察对象,就像在牛蹄子旁边的牛粪上觅食的鸡,不错眼地观察着牛——一不注意,牛蹄子或者牛尾巴就伤了它,但牛对这种伤害是不以为意的。同样的,一不小心,李五就要挨姐姐或者哪个哥哥的喝喊,手就在他头顶拍一下,而姐姐、哥哥们对此,是从不过心的。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这里,在家里排行大一级,也压死人。再说,虽然他是老幺,但父母一开始并不喜欢他——拉扯那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已经让他们心力交瘁了。本以为他会像他上面的两个哥哥一样夭折了,不想,喝着米糠糊糊的他,竟然活了下来。
他六岁那年,磕磕绊绊地把两根玉米杆儿抱到马车跟前,抬头看着站在车上装车的父亲。在他眼里父亲的脸在半天空。父亲忽然蹲在车上,脸悠忽离他近了。父亲深弯下腰,从他的怀里接过那两根玉米杆儿时,脸就几乎挨着他的脸了——父亲稀稀拉拉的胡子根儿他都能看见,父亲一嘴的烟气冲进他的鼻子里,而父亲看他的目光让他心里暖洋洋的。长大后他才知道,那目光叫慈祥。从那以后,父母心疼开他了,处境才好转起来。好多年后,他才知道,父亲对母亲说,老五是个心疼人的娃娃,咱老来老个能靠上了。而一个姐姐、三个哥哥开始注意他,是他无意间听到大哥要没过门的大嫂再向老掌柜(儿女私下对父亲的称呼)要一块儿毛毡时,对大哥说,你就这么掏腾老掌柜吧,三个弟弟打了光棍,你就息心了。大哥、大嫂都讶异地看着他。他本来是等着大哥踹他一脚或者在头顶拍他一巴掌,一边不耐烦地说,一边去!没想到大哥忽然笑了,说,老五长大了。大嫂掩嘴而笑:十二岁的个娃娃,就醒的盘算娶老婆的事了,也懂事得太早了吧!如果大嫂知道,他八九岁时就知道娶老婆的事了,眼珠子总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