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长长的银杏路,又到了最美的季节。苏念抱着画板站在路边,仰头望着金灿灿的树冠,像十八岁那年一样。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了陆景深。
十七岁,苏念总爱在午休时溜到教学楼后的银杏路上写生。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清瘦少年,总会准时出现在她的画框里,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读书。
“你画了我整整三十七天。”有一天,少年终于走到她面前,耳尖泛红,“我叫陆景深。”
那是2005年的秋天,银杏叶如金色的雨。苏念是艺术班的才女,陆景深是靠着奖学金度日的优等生。她教他调色,他教她数学,在画室熄灯后的烛光里,他认真地说:“苏念,等我考上大学,我一定给你办画展。”
少年人的誓言真挚动人,却也脆弱如秋叶。
高考前三个月,苏念被父母送去国外深造艺术,匆忙得只来得及塞给陆景深一张纸条:“等我回来。”
她不知道,那天陆景深在校门口等了一整夜。也不知道,他母亲重病,他放弃了北京的大学,留在本地半工半读。
跨国信件总是遗失,网络尚不发达的年代,两个人就这样失去了联系。苏念固执地认为陆景深生了气,故意不理她。而陆景深,则以为苏念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十二年,足够让一个倔强的女孩成为小有名气的画家,也让那个曾经清贫的少年在商海沉浮中站稳脚跟。
再相遇是在2017年的艺术博览会上。苏念的个人画展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银杏路上的少年》,画中的侧影依稀能看出陆景深当年的模样。
“画得不像。”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那时候没这么帅。”
苏念手中的宣传册散落一地。
三十岁的陆景深已是成功的企业家,西装革履,气质沉稳,只有看她的眼神还残留着少年时的微光。
“为什么不联系我?”他们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又同时愣住。
误解在咖啡馆的氤氲热气中慢慢解开。陆景深说出母亲重病,说出自己如何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完成学业,如何从最底层的销售做到公司合伙人。
“我给你写过信,”苏念轻声说,“很多封。”
“我搬家了,妈妈治病需要钱,老房子卖了。”陆景深苦笑,“后来我去找过你,你邻居说你全家移民了。”
十二年的错过,原来只是一连串阴差阳错的误会。
他们尝试重新开始。陆景深会推掉重要会议来看苏念的画展,苏念也会熬夜等他应酬归来。他帮她打理事业,她给他的生活增添色彩。
可是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陆景深不再是那个会为她捡银杏叶做书签的少年,他的世界充满商业博弈和现实考量。苏念也不再是那个愿意为爱情放弃一切的女孩,她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和人生规划。
最致命的是,他们都发现对方心中爱着的,似乎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少女,而不是眼前这个真实的人。
争吵开始出现。为陆景深忘记重要的纪念日,为苏念不肯出席商业酒会,为彼此生活中无法融合的部分。
“你变了。”一次争吵中,苏念脱口而出。
陆景深沉默良久,才轻轻回答:“我们都不是十八岁了,苏念。”
那个秋天,苏念接到巴黎艺术机构的驻留邀请,为期两年。她知道这是梦寐以求的机会,却犹豫了。
“去吧。”陆景深帮她整理着申请材料,语气平静,“我等你。”
但这次,苏念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释然。他们都在勉强自己成为对方期待的样子,太累了。
机场告别那天,陆景深塞给她一个信封:“上了飞机再看。”
飞机跃上云端,苏念打开信封,里面是两张泛黄的纸。一张是当年她留给他的“等我回来”的字条,背面是少年陆景深稚嫩的字迹:“一定等。”
另一张是现在的陆景深写的:
“念念,我爱你,但我不想再让你等,也不想再等一个想象中的你了。我们都该自由地成为自己。祝你真正幸福。”
苏念望着舷窗外的云海,泪流满面,却也感到一种解脱。
两年后的深秋,苏念回国举办个展。展厅中央并排挂着两幅画:一幅是十八岁时画的《银杏路上的少年》,另一幅是新作《银杏路上的男人》。
令她惊讶的是,她收到一束银杏花,卡片上写着:“为你骄傲。陆。”
展览最后一天,人潮散去时,苏念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幅新作前。
陆景深微微发福了些,眼角有了细纹,但笑容更加从容平和。
“你怎么来了?”苏念问。
“来学习欣赏艺术。”他转身看她,眼神温暖而坦然,“画得真好,比现实中的我好看多了。”
他们都笑了。
夕阳透过展厅的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他们静静地站在画前,像老朋友一样聊着这些年的经历。陆景深的公司开发了艺术支持计划,苏念的作品是他首批赞助的对象。
“不是因为你,”陆景深解释道,又补充,“不全是。”
苏念点头:“我知道。”
没有复合的冲动,没有遗憾的哀伤,只有一种深层的理解与平静。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也终于放过了彼此。
离别时,陆景深问:“还是朋友?”
苏念微笑点头:“永远都是。”
银杏路上,落叶依旧纷飞。苏念独自走着,忽然明白,有些爱情不是为了相伴终生,而是为了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陆景深是她青春里最美的一页,但不是故事的结局。
她停下脚步,拾起一片完整的银杏叶,夹进随身携带的素描本里。
前方,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