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韩尚宫】暗香(十)

(十)

张德与韩尚宫赶到官衙前,内禁卫的人已将长今带走。

官婢们议论纷纷,张德拽了一个人来问:“究竟怎么回事?”

“内禁卫的人说,长今给倭寇治病是通敌叛国,要治她的罪!”

张德惊呆了,“可长今并没有做啊!给倭寇治病的是我!怎么把长今抓起来了?!我去找他们!”

韩尚宫拽住张德,“您先等等!这事有蹊跷!”

德久哭得惨兮兮,在一旁叫喊着“可怜的长今”,见韩尚宫这么说,擦掉鼻涕眼泪问道:“娘娘,您说有什么?”

韩尚宫稳住心神,思索片刻道:“万户大人昨天奉旨离开济州,今天就有旨意来捉拿长今,怎么会这么巧?!”

德久愣了,“您是说闵政浩闵大人他…要捉拿长今?”

张德白了他一眼,“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万户大人有多喜爱长今,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韩尚宫点点头,“不是万户大人,是有人想趁万户大人不在,先斩后奏。”

德久百思不得其解,“那是谁要对付长今呢?难道是…崔尚宫?”

张德摇头,“不是要对付长今,恐怕是要拿长今顶罪。你们别忘了,倭寇来的那日,咱们的牧使大人去哪了?”

德久看看张德,“那为什么要拿长今顶罪,不找你呢?”

韩尚宫看了一眼张德,对德久道:“首医女在济州德高望重,也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得罪了首医女,首医女会想办法把真相捅出去,但长今就不一样,她是从宫里发配来的官婢,要是有门路,也不至于被发配到济州,所以…”

张德气道:“这群狗官!难道拿住我的徒弟,我就肯善罢甘休吗?!我去找他们!”

韩尚宫拦住她,“您不能去!”

张德瞪大眼睛,“您难道不打算救长今吗?!这个罪名被带到义禁卫,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韩尚宫心里抽痛,咬紧下唇,半天才道:“我知道,所以您不能去。您去了,也救不了长今,无非再搭一个人进去。当年…长今就是这样被我连累…我也曾想揽下所有罪责,但没有用,长今还是和我一起挨打,一起被发配来济州…所以,您不能去。”

张德知道这是她心中最大的伤痛之一,也知道她在宫廷多年,她对这些事理解更深,“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韩尚宫沉吟片刻,对德久道:“姜熟手明日一早回汉阳去,去找闵大人,他一定会想办法告知大王真相。另外,想办法找找闵尚宫,求她把真相告知尚膳大人,尚膳大人如能直接跟大王提起最好,如不能,可以跟中殿提。”

德久忙应好,只是一想到又要坐船,忍不住愁眉苦脸。

张德问道:“我能做什么?”长今代她受过,她很难受,更加觉得对不住韩尚宫。

韩尚宫勉强笑了笑,“能不能问您借几匹绸缎?我…想去看看长今。”

张德马上理会到,这是打点用的,忙道:“好!我这就去拿。”

张德想陪韩尚宫一起去,却被她拒绝了,“越是这种时候,您越是避着点好,毕竟济州的人都知道,您才是给倭寇治病的人。”

张德拗不过她,只好在药庐里等。

韩尚宫拿了绸缎,等到月黑风高,去济州官衙的监狱门前,想了想,却未进去,转而进入牧使官邸。

“首医女!”

张德趴在药庐的小桌子上打盹,猛地听到长今的声音,一下子惊醒。坐了一宿,腿上酸麻不已,半天站不起来。

长今仓皇着跑进来,“首医女,听说娘娘被押解到汉阳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没把你带走,带走了她?”张德被搞糊涂了,她昨天到底是去做什么的?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你确定已经带走了吗?”

长今急哭了,“早上我被放出来,狱卒说我可以走了,内禁卫的人已经连夜离开!我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说抓错了人。可抓人的旨意上的确是我的名字,我在码头碰到德久叔,他说娘娘昨晚去帮我打点,就再也没回来!首医女…”长今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张德拽起长今,厉声道:“哭什么?!还不快跟我走!码头的船还没离开,快!”

长今反应过来张德要做什么,大喜过望,跟着张德飞奔出去。

德久在船上就像骨头被抽干净一样,软趴趴的毫无力气。张德给他吃过晕船药,不像来时那样吐的七荤八素,晕眩的感受却不能完全消除。

张德和长今依偎在一起,两人眉头紧皱。

两人都知道,韩尚宫能不能安然无恙根本不看事实如何,而是打架的神仙哪一边可以赢。当年的“硫磺鸭子”事件,是扯上赵静庵谋逆事件。如今的长今或者韩尚宫,不过是牧使拿来顶罪以及对付闵政浩的挡箭牌。

即便是单纯如长今,如今也不会以事实去揣测朝堂问题,光靠闵政浩是不行的。

张德忽然出声道:“哎,那个死老头儿!”

德久正眯着眼睛打盹儿,妄图压下又一轮想吐的欲望,听见张德的声音,在脑子里打了几个转才反应过来张德是叫他,气得要跳脚,“你!你说谁是死老头儿!…”有气无力,出声有限的很。

“那个女人不是嘱咐过你,让你找什么人吗?”

“谁?闵尚宫娘娘?”德久想了想回道。

“唔,似乎是让她找尚膳大人?尚膳大人可以在大王或者中殿面前说上话对不对?”

德久得意了,“那是自然,以前我可总是跟这位尚膳大人来往,我跟大人那可是这个!嘿嘿嘿嘿!”德久比了一个很铁的手势。

张德冷笑一声,“那这么说,你可以直接见到尚膳大人咯?”

德久一下子如鲠在喉,吐不出话来。其实自从长今获罪,他就被剥夺了熟手的差使,已经很久没有进过宫廷,哪怕是要联系到闵尚宫,都没那么容易。

张德看他这样就知道靠不住,把在汉阳能联系上的人在心里点了一遍。

长今呆呆地靠在船舷上,不发一语。

上一次离开汉阳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韩尚宫一力担下所有罪责的模样,也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深沉的爱意陡然都化作怨恨。

三人到达汉阳,落脚在德久家。

大婶儿看到长今,吓了一跳,“哦莫!你…你怎么回来了?!”说完扭头往死里捶德久,“你说去看她,怎么带她逃回来!你和她都不要命了!!”

德久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被劈头盖脸打了一顿,趴在地上起不来。

长今赶忙拦住大婶儿,“您先别打大叔,我们不是逃出来的。”

大婶儿听到这句终于住了手,狐疑道:“你真不是逃出来的?”

长今指着一旁的张德,“这是我师父,她是济州的医女,奉召入宫,我是跟她来的。”这句当然是谎言,宫里召了张德很多次,都被她用各种借口搪塞掉,但召她入宫的旨意是真的,这次就是凭借这道旨意,她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长今偷偷溜到汉阳。

“阿一古,你也不问一句就打,我本来就快丢掉半条命,现在另外半条也被你打没了!”德久精疲力尽,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

大婶儿本来因为自己下错手有几分不好意思,见到他这顺杆爬的尿性瞬间火冒三丈,踢他一脚,“就算不是偷溜回来,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德久委屈极了,一屁股坐起来,“我在船上晕得差点死过去!在济州遇到倭寇也差点死掉!你都不问问我死活,见面就打!阿一古!呜呜呜呜…”

张德被他这翻脸如翻书的模样搞烦了,“把这个药吃了,快起来办正事吧。”说完递给德久一瓶药。

德久立刻不哭了,“啊对,还要救娘娘!”

大婶儿奇道:“救什么娘娘?哦莫,难道是韩尚宫娘娘?”

长今点点头,“娘娘代替我被内禁卫抓走了!”

大婶儿大惊失色,“内禁卫抓你干什么?”

长今为难道:“我…”

张德拦住话头:“只是一场误会,跟内禁卫解释清楚就行,先带我们去找闵大人吧,你们知道他家吗?”

德久家一直给闵家送酒,大婶儿熟门熟路地带她们找过去,闵政浩已奉召入宫。

“首医女,怎么办?娘娘已经被抓走好几天了,我担心…”

“她只比我们早走几个时辰,就算到内禁卫也还来不及用刑,先别怕。你最好不要露面,我去宫门口等他。”

长今也想到宫门口去等,一刻不能见到韩尚宫,她就一刻不能放心。然而宫里认识她的人着实不少,被发现了只会给张德及韩尚宫带来更大的麻烦。她不得不压下担心,跟着大婶儿回家。

张德在宫门口一直等到太阳下山宫门放钥,也没见到闵政浩。不得已又跑回闵家,在门口遇到刚要进门的闵政浩,张德大喜,喊道:“万户大人!”

闵政浩闻声看到张德,又惊又喜,“首医女,您怎么会来汉阳?”

张德一把拽住他,“快带我去内禁卫,路上说!”

闵政浩刚从内禁卫回来,被张德拽着边跑边说,听完怒火直烧胸臆。难怪今天他被晾了大半天也未得召见,左相大人也不知为何,现在看来,定是吴兼护搞鬼扣下他的密报,却把牧使那份颠倒黑白的密报给了大王。

好在他虽是济州水军万户,却仍在内禁卫挂职,亮出令牌,被狱吏告知韩尚宫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押在地牢之中,轻易不能得见。天色已晚,向左相大人求得令牌是来不及了,他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塞到狱吏手中。

那狱吏看看四周,掂了掂重量,指指里面:“只能一个人一刻钟,不能再多,请大人见谅,那毕竟是重犯。”

闵政浩被“重犯”二字气得不轻,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张德顾不得与他多言,径直往地牢下去。通往地牢的地道既矮又窄,湿气极重,腥臭难闻,张德越往下走心里越沉。

能被称得上重犯的没有几个,穿过地道不久就看到蜷坐在角落里的熟悉身影。

韩尚宫听到脚步声,抬起眼来,看到张德,似乎有些意外,又显得过于平静。

张德看到枯坐在一角的韩尚宫,气不打一处来,“您看到我就不能坐近点?您不是说让我别掺合,不然只能再搭一个进来?您怎么就能代替长今呢?所以只有我不行,您才可以救长今对不对?”

韩尚宫慢慢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您的话可真多…”

张德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快过来我给你把脉!”

韩尚宫拖着沉重的镣铐往前挪了两步,还不忘揶揄她:“您不跟我说敬语了?”

张德气极,一把拽过她的胳膊。

不过才几日,又变成刚到济州时青白惨瘦的模样,张德恨得牙痒痒,“少废话,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你养得见点肉,这才几日功夫,你就给我瘦成这样!…”

摸准脉,张德皱紧眉头:“他们不让你吃饭?!”

韩尚宫摇摇头,“不是,是我吃不下去。不舒服…”

张德了然,重犯能有什么好待遇,那又冷又硬的饭她消化不动。再看她满头冷汗,心里焦急难耐,“我该带点药和粥来…”

韩尚宫苦笑着摇头。

张德知道自己急晕了头,通敌叛国重罪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带东西呢!

“我去找万户大人!你等着。”

韩尚宫看着张德的背影,竟然颇觉安心。

张德急匆匆爬上地道,她只不过待了片刻就难以忍受,湿冷的气息从脚底渗到全身,韩尚宫已经在里面待了至少大半天,她可还是个病人呢!

闵政浩见她这么快就上来,忙问道:“娘娘怎么样?”

张德皱紧眉头,“状况不太好,要赶快救她出来。”

闵政浩一拳砸到墙上,“这些杂种!我的密报被扣下,最早也要等到明天左相大人入朝向皇上提起,才能解救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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