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天早晨走进办公室，都会看到那个男人，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面向门口的椅子上。
他的头埋得较低，经过电脑的遮挡，只能看见半个头。
当我咚咚咚踩着点跑进办公室，他会习惯性看看墙上的挂钟，第一句话往往是：“时间把握得很精准，分秒不差。”
偶尔我早到几分钟，他会很意外：“今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早？不科学。”
他平时很严肃，轻易不和人讲话，声调往往是压低的，语言往往是简洁的。
所以大家不要小看这几句话，这说明他已经和我很熟悉了。
02
说心里话，因为单位人较多，很多人都只是在工作群里见过名字，这个学期安排我和他合作，我一直以为是一位温柔知性的小姐姐呢，因为他的名字极其美丽，极具迷惑性——阿莲。
阿莲长得很是高大威猛，脸上的胡子一茬一茬的，第一次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我的内心是挣扎的，是拒绝的，NONONO！
学生也很是怕他，因为他是班主任，自带光环；另外他的黑脸不怒自威，给人一种铁面无私的感觉。
阿莲非常负责，基本上从早到晚都呆在办公室，我感觉他就像长在那条椅子上了——我早上去时，他坐在那里，我下班离开时，他还是坐在那里。
阿莲一般是在写着教案，或者整理着各种资料，当班主任是很琐碎的，永远有忙不完的事。
但偶尔也会听到他的电脑传来一些细微的不同的声音，他在玩蜘蛛纸牌或者扫雷——因为这些游戏可以随时停在那里，处理完别的事后，回来再继续。
03
面对着正处于青春期的学生，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往往很棘手，但是阿莲自有他的三大绝技：凌波微步、犀利电眼和谜之微笑。
阿莲自习课时会去教室后门转几圈，他虽然微胖，但是脚步轻盈，经常在学生朦胧睡去或者开小差时，悄无声息来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敲一下课桌，然后转身就走。随即犯错的学生就会垂头丧气跟在他的身后。此乃凌波微步。
来到办公室后，阿莲往往一声不吭，只拿一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学生，那眼神里分明有电闪雷鸣，直看得你心惊胆战，一分钟过去，大部分学生都会败下阵来，语无伦次地保证下次再也不犯错了。
当然，总有一些功力深厚的，把头歪到一边，摆出一副爱咋咋滴的表情。阿莲也不着急，悠悠站起身，泡来一碗浓茶，一边喝一边露出谜之微笑。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几分钟简直是度秒如年，叛逆少年“敢于直面犀利的眼神”，但最后却“无法正视神秘的微笑”，于是不得不缴械投降。
04
但，相处日久，阿莲的神秘面纱也被一层层揭开。
大家肯定想不到这个长相像套马的汉子，他的手机铃声是什么。总觉得《向天再借五百年》《滚滚长江东逝水》和他比较搭，再不济，也是大众喜欢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所以，当听到他的铃声是很欢快的《大王叫我来巡山》时，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再有一次，学校举行校运会，阿莲喊我去为他们班拔河比赛加油。我一直以为要我去当拉拉队队长的，结果到了赛场，阿莲吼的声音比谁都大，他的鼓励也是相当诱人：“同学们，加油！拔赢这一把老师请你们吃辣条！”
这个鸡血打得妙！
全场响起了震彻天地的“为了辣条，我们拼了！”
这喊声让对方胆寒，最后自然不负众望赢得了比赛。
接下来那几天阿莲和我们交流都是靠打手势——因为他的嗓子在加油时用力过猛，完全哑掉了。
05
年底了，学校要搞迎新晚会，每个班要准备一个节目。
别的班主任都忙着请音乐老师或者其他活跃的老师做指导，我看阿莲气定神闲，一点也不着急，心里暗想：莫非他发现我有此才华，让我担此重任？
结果没多久就看到另一位班主任向他诉苦：“你没请到外援没关系啊，毕竟，你都是导演过《千手观音》的人。”
啥啥啥？
阿莲导演《千手观音》？
我没听错吧！
我投去怀疑一瞥，阿莲不语，依旧谜之微笑。
旁边那老师说：“你去校园网上搜啊，上届高三五月底鼓劲大会的视频。”
搜的一下，立马跳出鼓劲大会的系列视频，其中《千手观音》的点击率和留言是最多的：
“我们学校的男老师真的太可爱、太拼了！不好好学习怎么对得起他们？”
“哈哈，这是我们班主任编的舞哦。送莲爷笔芯，真是太有才了！”
……
好吧，都怪我孤陋寡闻，这么轰动的事情居然今天才知道。阿莲不仅编排了整个舞蹈，而且还是千手观音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看来这个和我朝夕相处的男人隐藏得很深啊，“阿莲，你这么有才为什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
“我不管，下次发了工资你请我去唱歌。”
“不发工资我也请你唱呢。”
06
我在前面讲过，阿莲长得高大威猛，脸膛黝黑，胡子拉扎，基本上不修边幅。
但有一天，我居然看到了糙汉子的眼泪。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办公室几位同事携了伴侣一起吃羊肉火锅。
吃的时候自然免不了闲聊，聊着聊着就讲到了孩子。
阿莲的老婆和我们分享了一个故事，说有一天深更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老公在长吁短叹，她被吵醒了，赶紧起来问他为什么。
阿莲说：“哎呀！你说怎么办啊？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很快就要交男朋友，以后要嫁给别人，我想起这个事，就觉得特别伤心。”
他老婆觉得莫名其妙，就骂了一句：“什么鬼？大晚上的发神经。”然后就倒头睡了。
阿莲的女儿在我们学校读高一。
一聊起他的娃，阿莲就像换了一个人，变得滔滔不绝。
说以前小公主读幼儿园、小学、初中，都是他接送，还讲了一些孩子的点点滴滴。
我们就打趣他，孩子从小时候到现在基本上都在身边，上大学了怎么办啊？
阿莲伤感地说：“我对她要求也不高，省内的重点大学就可以了。一定要在两个小时的车程以内，想她时，开个车一会就到了。”
“当然”，阿莲顿了顿：“如果她执意要考去外省，我也不会拿绳子捆住她。唉，儿大不由爹啊！”
阿莲别过脸去，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闪烁的泪花。
感受着阿莲的满腹愁绪，我想起了鲁迅的一句话：“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越想抓住什么，就越容易失去。
爱她，就让她自由飞翔。
阿莲是个好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