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前
他基本与妈妈相依相伴
他帮妈妈拐线
整齐又麻利
他跟妈妈步行几十里路
在姥姥家做几天客
姥姥家的好吃的会让他思念好久
过年妈妈炖肉
他帮着拉风箱
香味弥漫的肉出锅时
妈妈会随手奖励他一大块
他吃得满口留油
却不舍下咽
16岁后
他的青春还在叛逆
爸爸回来了
从遥远的大上海
身无分文
他看不上这个
突然降临
只知在家忙忙叨叨的爸爸
他认为
天天围着锅台转
是女人该做的事情
男人的世界应该在外面
他看不上这个
阔少爷脾气十足
不到四十岁
就伸手向他索要生活费的爸爸
因为他认为自立和责任才是男人天大的事情
他属牛
有着牛的吃苦和耐劳
他曾每隔几天推着独轮车
赶一夜的路
只为了赶去城里的早市
卖自制的两响
赶完早市
接着走回到六十多里外的家
继续做他下个集市要卖的两响
有次卖完两响
与伙伴们匆忙忙吃顿饭的功夫
几个人放一起的包一起被人偷走
在陌生的地盘
他们一点没敢声张
垂头丧气回家了
他对生活的要求低到了尘埃里
饭能解饿
觉能解乏
他就很知足
饭菜准备好
叫一声
他坐下就吃
吃完把碗一撂
直奔他做两响的小屋
必须睡觉的时候
争分夺秒睡会儿
创业初期
不舍得花钱住旅馆
他住在火车站候车室里
一晚上被人家赶出好几次
他还曾经在某简易的小旅馆煤气中毒
差点儿被熏死
他更有牛所欠缺的聪明和智慧
他帮集体浇地看岭沟
需要几个人齐心协力辛辛苦苦干的活
他自己能很轻松地搞定
他在一根棍上划上几道不一样的印儿
把棍插在在岭沟里
守着棍眯会儿
再看看棍上的水印
没有明显变化
就知道没有漏水或堵水的地方
完全不需要跟别人那样一趟一趟巡视
我的家乡直到现在
还被称作“玻璃钢的故乡”
他是做玻璃钢生意的第一批人
没有现成的经验借鉴
他和同行摸索学习着
对产品不断改进创新
质量常常超出客户的期望
他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
他是心细如发的爸爸
四个孩子
四个孩子全部是他的心头肉
偶尔吃好吃的
他从来都会把孩子们都等齐全了
有时他吃好吃的时候
我们都睡了
他会把我们每个都叫起来
少一个他自己都吃不下
偶尔哪个孩子生病了
他都没心思出门挣钱
怕粗枝大叶的我们的亲妈忽略了我们
后来在“我也是亲妈”的抗议下
他总算慢慢完全放心地把我们交给我们亲妈
他是望子成龙和望女成凤的爸爸
我学习上的勤奋努力
成就了他偏向我的理由
他几乎不让我干活
也不让妈妈派我干活
每次他都会说：
“别让她干
她不会干
让她学习吧”
然后我就心安理得
真的假的地看书
他给我的物质生活可说富足
200多块的手表不知被我戴丢多少个
自行车不知换过多少辆
咖啡和伴侣不知被喝光多少瓶
广告上说小聪聪对大脑好
他就给我买大量小聪聪喝
妈妈不上班
专门在家照顾我们
这应该是我们多年未被胃病困扰的原因
依然记得
我考上大学时
他那范进中举般的兴奋
后来才知道
他的几乎所有相识
都知道他有个考上大学的闺女
听人家说
“你还能培养出个大学生”
他就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骄傲
如今20几年过去了
他还在说着
他的闺女始终是两大家族的状元
他是个心有不甘的爸爸
我的体弱多病
不知让他和妈妈多走了多少冤枉路
多花了多少冤枉钱
因为我的高度近视
不知跑了多少地方
做了多少治疗
最后在北京同仁医院为我做了手术
记忆中
我的甲减
在发现之前已然陪伴了我20几年
期间他们快被折腾疯了
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
甚至找到了神婆神汉
他们想不通
闺女哪儿来的这么多灾难
带上没怎么出过远门的老伴
带上他的宝贝大孙子
自己开着车满世界走走
曾是他多年的梦想
如今他被
我奶奶的苍老
我妈妈的疾病
我女儿的年幼
牢牢拴在家里
如今他的宝贝大孙子
每天被安排得满满的
完全没空再陪他
每次与大孙子相聚
他定是要跟大孙子睡在一起
甚至把老伴丢在一边
仿佛守着大孙子
他才是真正满足的
他始终是给我最大安全感的爸爸
我任性又倔强
能力有限又诸多不安分
男人性格多于女人性格
诸多的磕绊面前
我却极少能感觉身处绝境的恐惧
因为我知道
不管我把事情弄得多糟糕
都有爸爸能帮我搞定
虽然他现在成了我无奈的爸爸
小学三年级
我问他题
他正在忙着挣钱
他说他不会
让我自己做去
大学报志愿时
我问他怎么报
他正在济南陪妈妈做手术
他说他不知道
让我自己看着报
再以后我面临一系列更艰难的抉择
我找他商量
很多时候他都很无奈
他说他不能想我的事了
一想就满头黑线
搅得他头疼
理不出头绪
他是一手帮我带大女儿的爸爸
我妈妈身体不好
我女儿几乎是坐在他的车里长大的
年轻时从不肯待在家里的他
把我女儿照顾得非常茁壮
一如他把我留给他的铁树养得很罕见地开了花
女儿不爱喝粥
他就用豆腐乳给粥画上好看的图案
女儿喜欢得不得了
就喝得不亦乐乎
如今的他
瞅女儿不做作业的空闲
喜欢约女儿杀上两盘棋
两个人你争我抢
他瞬间成了一个孩童
如今的他
喜欢上了读书
尤其喜欢读南怀谨的《论语别裁》
他的着眼点总是更高更大
如今的他
喜欢在老伴晚饭后念佛的时候
坐在她身边
听着佛音
想着佛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