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菜场后身支着口煤球炉子,油毡棚下挂着两样吃食:白宰鸡,阳春面。老板姓杨,因着案头油浸浸的白切鸡,街坊们倒把他本名忘了,都喊杨白宰。
白宰鸡是正经营生,面倒是添头。鸡架猪骨舍不得扔,在蜂窝煤炉上咕嘟一夜,熬出层黄澄澄的油皮。老杨说这叫“借味儿”,清早往煮好的碱水面里浇一勺,寡淡的面条登时活过来。海椒油是浮头的浪,底下的浓汤早钻进了面芯。
灶台贴的白瓷砖叫蒸气熏成了米黄,老杨摆碗像布棋子。天不亮就挨个点盐、味精,辣椒油汪在粗瓷碗底,红艳艳映着晨光。我问他:“要是半晌没人来,这许多碗岂不糟践了?”他正往锅里甩面条,水汽蒙了眼镜:“面等人,人等面,两下里总要对上卯榫。”
这话不假。穿工装的、背书包的,前脚挨后脚涌进来。没座的就倚着煤堆蹲下,吸溜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钱匣子是个生了锈的饼干盒,五块十块的票子雪片似的往里飞。有回见人往里搁了张红的,老杨眼皮都不抬:“劳驾自己找零,抽屉里有钢镚儿。”
三九天最好喝汤。吃完面,自己掀开汤锅盖。老杨递过胡椒罐,看人舀满满一勺油汤。煤炉子烘着后背,烫嘴的汤顺着喉咙滑下去,寒气就从棉鞋底往外逃。这时常能听见钱匣子叮当响,谁喊一嗓子:“杨师傅,老李头的面钱我捎带手给了啊!”
去年腊月路过,钱匣上多了张蓝莹莹的二维码。煤球炉改成了燃气灶,汤锅里飘着的还是那些鸡架子。塑料板凳上蹲着穿羽绒服的小年轻,捧着手机哧溜哧溜吃面。老杨的眼镜片依旧糊着白汽,突然冲我笑:“现在的小青年,倒比从前实诚——昨儿多找的十五块,夜里又给贴回来了。”
文/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