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有五个弟弟,姑奶奶是幺妹,从小白白胖胖爱笑又嘴甜,深得全家人的喜欢。
父母和哥哥们把她宠上天,在那个物质并不富裕的年代,每年过年都有新衣服新鞋,还能偷偷得到一把红薯糖。
姑奶奶初中的时候,遇到了班里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小吴,暗生情愫。
那个时候,村里的孩子都早熟,十几岁的孩子在学校互相看对眼了,毕业后男方拿着两条毛巾两斤白糖找到村里的介绍人(媒婆),介绍人帮忙牵个线,翻个黄历,找村里老秀才看个日子,两个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下来。
毕业之后,姑奶奶大喇喇的跟父母说,她喜欢吴家的小子,让父母去找介绍人。
父母觉得不妥,哪有女孩子主动的,会让村里人瞧不起。再一打听,吴家居然是跟他们有世仇的吴家。
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结下来的梁子,源头是两家争抢一头野猪打架,把姑奶奶的一个祖先打残了,后半辈子一直卧床不起。
父母觉得这门亲事肯定不行,训斥姑奶奶自主主张。
姑奶奶很生气,不说话不吃饭,把自己关起来表示愤怒。
这门亲事当然不能结,农村人非常讲究礼义孝信,而且一个村儿就是一个家族,要是家族的人知道有这么叛逆的女儿,还不一定怎么嚼舌根,唾沫底下压死人啊!
就这么吵吵闹闹的,父母不同意,还不让姑奶奶出门。
看不到喜欢的男生,她非常难过。有一天心一横,偷偷摸摸拿了家里的买猪仔的钱,找到吴家小子,约着一起私奔。
过了一个多月被哥哥们找到,强行拉回了家。姑奶奶破口大骂,
说爸妈蛮横不讲理,说哥哥们都是石头心肠,婚姻都由不得自己了。
骂了几天,嗓子哑了,就开始哭,说自己命苦,其他年轻人都可以终成眷属,偏偏自己被棒打鸳鸯。
抽了好几天旱烟的老父亲,脸又黄又瘦,愁的头发白了大半。母亲在门口劝也劝了,哭也哭了,骂也骂了,姑奶奶就是非小吴不嫁。
又过了几天,大爷爷带回来一个消息,小吴定亲了,跟他们村主任的女儿。
姑奶奶一听就炸了,拉开门就冲出去。大爷爷一把拉住她,妹啊,你醒一醒,丢人就算了,一个女孩子,一直这么送上门去,值得吗?
姑奶奶迟疑了一下,跺了跺脚,继续往前走。
大爷爷又在后面喊,小吴定亲不是别人强迫他的,他自己同意的。小吴还说之前,是你一直缠着他,说你寻死觅活的,他怕你想不开闹出人命才跟你跑……
姑奶奶眼泪刷一下就流下来了,浑身一软,坐在地上,小声的呜咽,喃喃自语,我没有逼他,是他自愿跟我走的呀!
姑奶奶沉默了,不吃不喝,瘦成了尖下巴。大爷爷和其他几个哥哥上山去捉了松鼠兔子带回来,哄她开心。
可是感觉姑奶奶的魂都被抽走了,每天呆呆痴痴,很少说话,不哭也不笑。
又过了几个月,家人发现姑奶奶瘦成一根竹竿,肚子却鼓起来了。
知道有了孩子,姑奶奶反而淡定了,开始吃吃喝喝,话也多起来。
只要谁提拿掉孩子,姑奶奶就摔东西破口大骂,说杀人凶手孩子都不放过。
就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遮遮掩掩生下来一个男孩子,我的木头叔叔。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大门口常常有婶子婆婆指指点点,或者大口吐唾沫。
等到孩子半岁多断了奶,姑奶奶平静的提出,要嫁到深山里面去。那里条件差且清苦,大龄的光棍很多,只有一个条件,要一起抚养孩子长大。
山里人少,眼不见心不烦,日子总要往下过的。
幸运的姑奶奶找到了姑爷爷老金,比她大十几岁,又高又瘦且老实勤快。
他对木头叔叔非常好,并且后来也没有和姑奶奶生自己的孩子。
本来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些爱恨情仇,两家人可以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命运啊,尤其捉弄善男信女。
姑奶奶嫁到了深山里,和老金两个人含辛茹苦的抚养木头叔叔。
山里耕地少,姑奶奶辛辛苦苦的开荒,种玉米种土豆种豆子种高粱。
老金世世代代都是猎人,翻山越岭,抓一些兔子打野猪,自己解解馋,或者卖给镇上的餐馆。
木头叔叔上学之后,被同学们欺负和嘲笑,说他是私生子,说姑奶奶不守妇道,说他们家家风不正。
木头叔叔气不过,经常在学校跟人打架,小学没有念完,就休学在家待着。
不上学的木头叔叔,跟着姑爷爷上山打猎,赶野猪抓猴子,卖到镇上,补贴家用。
后来,打猎被严令禁止,打猎的工具被缴。木头叔叔到处打零工,跟人学唱歌学吹唢呐抬棺材,没有上过学的人,吃尽了生活了苦。
家里穷,加上名声不好,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木头叔叔三十而立的时候,姑爷爷因为生病去世了。
姑奶奶伤心过度,恍惚间从楼梯摔下来,腿摔断了。
木头叔叔孤身一人,又要挣钱养家,又要照顾姑奶奶,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吴家小子,现在已经当爷爷啦,要改口成吴爷爷。
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姑奶奶家里的情况,一个人找到姑奶奶家,提出要照顾姑奶奶。
他说,这辈子他做错了事,对不起姑奶奶,现在让他弥补一下过错吧,不然愧疚会带到棺材里去的。
木头叔叔当然不同意,他觉得他过着现在这样凄惨又卑微的生活,都是吴爷爷害的。
一大把年纪了,为啥还敢上门来讨骂,嚯嚯姑奶奶就算了,还来继续恶心自己亲生儿子。
话不投机,愤怒的木头叔叔把他亲爹打了一顿,赶回了家。
过了几天,吴爷爷又来了,提了个大袋子,装着生活用品,嚷嚷一副你赶我走我也不走,大不了住牛棚。
木子叔叔大骂吴爷爷老了还不要脸,姑奶奶训斥木子叔叔以下犯上会被雷劈。
木头叔叔气的头也不回的去煤矿挖煤了,那里挣钱多,就是又累又脏,工作时间还长。
大爷爷一看这事闹的太不像话,把姑奶奶接回自己家照顾。
他恨铁不成钢的说,妹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年轻时候荒唐就算了,这老了老了,吴家小子孙子都有了,怎么又搅和搅和到一起了呢?
姑奶奶叹气,这次不是我闹的啊,是老吴自己找上门的。
他说他心里不好过,怕死了也不安生……
大爷爷气得捶胸顿足,那他就闹的活着的大家都不安生啊!
糊涂的妹啊!你不知道老吴为啥一个人住村里吗?
他们老两口去城里带孙子,老吴天天公园跟老太太跳舞,闹的不像话才被儿子赶回村儿的。
这回来也不消停,这个男的,一辈子没担当,比老金差远了。除了长得人模狗样,他到底有哪一点好呀!?
五雷轰顶的姑奶奶郁郁寡欢,不久就去世了。
下葬那天,木子叔叔嚎啕大哭,我的亲妈呀,为了那个姓吴的,你这辈子过得这么苦。老了还想不开,被他气死。你值得吗?
亲戚们唏嘘不已。一个如花年华的少女,只因为爱错了人,不光自己凄惨,亲生儿子也跟着不好过,一步错,步步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