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长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无数皮靴踏在石板路面上的橐橐之声,震碎了长夜的死寂。
不一会,一伙锦衣侍卫抬着一台官轿从一个小巷里跑出来,急匆匆的往南而去,步履仓促,神色仓惶。
如此深夜,寒风料峭,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这伙锦衣侍卫们提灯抬轿,一路急奔,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飞扬拔扈的神态,却一个个如同大祸临头!
到了一个街口,一匹马驮着一人飞驰而来,到了队伍前猛然停下。马上乘客一身大红衣袍,腰挎佩刀,长相十分威猛。
官轿停下,轿旁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侍卫迎上去,见那人已翻身下马来,道:“秦兄弟,前方接应如何?”
那个秦兄弟沉声道:“放心,胡兄弟他们已在前面等着,大家马上就可以进宫,王大人呢?”
身材高大的锦衣侍卫道:“王大人安然无恙,秦兄弟领路就是。”
那秦兄弟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他忽然拔出刀来,一刀插入了那身材高大的锦衣侍卫腹部。
这一刀又快又狠,令人猝不及防。
那身材高大的锦衣侍卫手捂着腹部缓缓的瘫倒下去,脸上满是惊怒和痛苦的表情,双目怒视着那秦兄弟。
“秦安,你……”他死不暝目。
秦安狞笑道:“你们还想进宫见皇上,我领你们入地狱。”
他飞快的抽回刀,掷向那顶轿子。
刀光一闪,直没轿中。
他这一掷运足了劲,力道势必将人穿透身体。
轿中却没有响起惨叫之声,这一刀如同石沉大海。
秦安心知不妙,猛然拔地而起,向后倒纵而退。
他的反应不能说不快,可是也已太迟。
四杆带着血红枪缨的长枪从轿旁破空而出,三杆落空,一杆将他透胸而过,染血的枪尖直从背后冒出。
他立刻像条死鱼一样啪的掉下来,重重摔落地上。
“走。”众锦衣侍卫中有一个人沉声下令。
众人刚抬步,却忽然又停住。
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柄刀。
一柄很普通的刀,握在一个很普通的人手里。
这个人就站在街口,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
一柄很普通的刀,握在这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手里,却透出一股逼人的杀气,一瞬间,整条长街都似乎已笼罩在一片凛冽的萧杀和血腥味中。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种绝望从心里浮起,仿佛已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长夜将尽。
萧秋风终于停了下来,望着夜空。
他已经拉着马车足足奔跑了四十里地,车辕斜套在他肌肉虬扎的胸膛上,已勒出深深的红印。
他就这么敞开胸前衣襟,迎着山风,一路狂奔。
等到把身体内所有的力量都发泄出来,他已过了几个山岗,人已几近虚脱。
此时夜空中一缕晨曦隐现,夜风已寂。
他忍不住又掀开了车帘,探望车厢内的人。
车厢里夏还珠很安静,风铃也很安静。
这一瞬间他想开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夏还珠微笑道:“是不是天要亮了?”
萧秋风道:“是。”
夏还珠仍微笑着,柔声道:“你累了,歇息一会吧。”
萧秋风不说话了,心里却一阵难过,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这话是他想对夏还珠说的,却始终没说出来。
明知这一路凶险无比,可是夏还珠却甘愿陪他同生共死。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对这个既温柔又冷酷的女孩子有难舍之情,或许就在那一瞬间,人的情愫从心里升起后,就占据了一切。
在川西那个荒山古寺里,看到到她带着一身忧伤的出现,心里就不油然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怜惜而心动。
随后他知道她是巧巧后,心里更不知道是何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她的活泼,还是对她的忧伤怦然心动。
当夏还珠以巧巧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是喜悦的。
两人就那么四目对视着,彼此脸上慢慢荡漾起的一个笑容,已胜过千言万语。
情在心中,两情相悦,还需要说什么?
可是现在……
“你若不是跟着我,又怎会中这种天蚕之毒。”他忍住眼泪,心里有说不尽的愧疚和悲痛。
她还年轻,她的生命如花朵初放。这朵花不应该这么早就凋谢。
然而天蚕之毒,天下谁人能解?
萧秋风已不忍再去对视夏还珠的目光,不敢去面对她的柔情。
他唯有把车辕斜挂在胸肩,挺起胸膛,大踏步向前而去。
车厢内夏还珠低声吟唱:“花开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春尽红颜短,飞雪满天葬佳人……”
她低吟浅唱,及至深处,不觉心中自悲自戚,痛断肝肠。
晨曦的微风中,竟然也隐隐传来阵阵悲哭之声,在荒山中更显凄凉。
哭声似乎是一个妇人,可是在此荒山之中,哪来的人家?
天边渐渐的泛起鱼肚白,四周朦胧模糊的景物也逐渐变得清晰。
萧秋风拉着马车在一个山坳处停了下来,这时,他也终于看到那哭泣的妇人。
那是一片乱葬岗,长满枯败的长草。离路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衣老妇人坐在地上呜咽。
老妇人旁边是一架破旧的板车,上面横放着一具僵硬的死尸。
看情形,似乎是老妇人相濡以沫的老伴归天了,又无儿无女,只有独自用板车把老伴拉来埋葬。
那老妇人听到车响声,不禁止住了哭,转过头来,看到了萧秋风。
她似乎有点吃惊,不相信世间有如此力大的人,能拉动那么大的马车,还赶了那么远的路。
“这位朋友……”老妇人抹着眼泪,悲悲戚戚的道:“老身丧夫,无力埋葬。朋友能不能帮忙挖个坑,埋葬一下拙夫?老身感激不尽。”
如此情形,谁也不忍心去拒绝。
所以萧秋风停下来,拿起旁边的锄头,花了半个时辰,挖了一个深坑。
挖好坑后,他将板车上的死尸用草席卷起来,抱放进坑里,准备填土。
这时,一旁的老妇人忽然阴恻恻的道:“萧总捕头,这个坑埋四个人,够不够?”
萧秋风显得行若无事,淡淡的道:“埋两个人,还是够的。”
老妇人嘿嘿笑道:“我以为那丫头中毒,你已乱了心智,原来还没那么糊涂。”
萧秋风道:“这一路有你们灵宵十二鬼不舍不弃的关照,在下真是很感动。”
老妇人冷笑道:“你已中了天蚕之毒,居然还这么行若无事,真不愧天下第一捕头。”
萧秋风道:“我什么时候中了天蚕之毒?”
老妇人嘿嘿笑道:“就在刚才,你抱那尸体的时候。天蚕之毒,沾手即上。我以为那丫头中毒后,你不会再上当,没想到还是这么蠢。”
萧秋风也笑了,微笑道:“你觉得我真已中了毒?”
老妇人道:“我又不是瞎子,毒是无心老鬼下的,你的手只要碰到那具死尸就立刻沾上。”
萧秋风道:“这么说,那我岂不是要死定了?”
老妇人嘿嘿笑道:“你能跟那丫头一起化成骨架,黄泉下也算不孤单了。”
萧秋风道:“只怕要化成骨架的,是你老人家。”
老妇人冷笑道:“你还有本事来杀我?”
萧秋风慢悠悠的道:“就算我没有,它也一定有。”
老妇人道:“他?他是谁?”
萧秋风道:“他不是谁,他是一种暗器,名字叫做七星透骨针。”
他说得轻描淡写,行若无事,那老妇人的脸色却变了。
老妇人忽然衣袖一甩,一团白色烟雾瞬间腾起,将她的人笼罩住不见。
在烟雾升起之时,她的人已窜出四丈开外。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橐的一声脆响,声音很轻微,却清晰入耳。
然后老妇人就像一个破布袋子一样软倒下去,淹没在长草之中。
萧秋风收起七星针筒,却从怀里掏出一对鹿皮手套来,喃喃的道:“你若不是太得意忘形,怎会没看到我动那尸体时,戴了鹿皮手套?”
可惜他的话,那老妇人已经听不到。
天已经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