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77天《宙合 第十一》第10~12段
原文阅读
“鸟飞准绳”,此言大人之义也。夫鸟之飞也,必还山集谷。不还山则困,不集谷则死。山与谷之处也,不必正直,而还山集谷,曲则曲矣,而名绳焉。以为鸟起于北,意南而至于南;起于南,意北而至于北。苟大意得,不以小缺为伤。故圣人美而著之曰: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平以准。言大人之行,不必以先帝常,义立之谓贤。故为上者之论其下也,不可以失此术也。
“讂充”,言心也,心欲忠;“末衡”,言耳目也,耳目欲端。中正者,治之本也。耳司听,听必顺闻,闻审谓之聪。目司视,视必顺见,见察谓之明;心司虑,虑必顺言,言得谓之知。聪明以知则博,博而不惛,所以易政也。政易民利,利乃劝,劝则告。听不慎不审不聪,不审不聪则缪。视不察不明,不察不明则过。虑不得不知,不得不知则昏。缪过以惛则忧,忧则所以伎苛,伎苛所以险政,政险民害,害乃怨,怨则凶。故曰:讂充末衡”,言“易政利民”也。
“毋犯其凶”,言中正以蓄慎也。“毋迩其求”,言上之败常,贪于金玉马女,而吝爱于粟米货财也。厚藉敛于百姓,则万民怼怨。“远其忧”,言上之亡其国也,常迩其乐,立优美,而外淫于驰骋田腊,内纵于美色淫声,下乃解怠惰失,百吏皆失其端,则烦乱以亡其国家矣。“高为其居,危颠莫之救”,此言尊高满大,而好矜人以丽,主盛处贤,而自予雄也。故盛必失而雄必败。夫上既主盛处贤,以操士民,国家烦乱,万民心怨,此其必亡也,犹自万仞之山,播而入深渊,其死而不振也必矣。故曰:毋迩其求,而远其忧,高为其居,危颠莫之救也。
字词注释
[1]大人:古指德高者。
[2]绳:直。
[3]伤:妨碍,妨害。
[4]著:著录,即写入简册。
[5]先帝常:先人的经验是尚。此句意谓不必拘泥于古人的经验。帝,与“谛”古通。常,尚。
[6]术:原则,法则。
[7]听必顺闻:听觉必须慎重地听闻。顺,慎。
[8]审:精确。
[9]察:明察,精准。
[10]知:同“智”。明智。
[11]惛:糊涂,昏乱。
[12]易政:与“险政”相对。指治理得好的政治。
[13]告:刘绩云:当作“吉”。与下文“怨则凶”的“凶”相对文。一说解作告诉,相互告语。
[14]缪:错误。
[15]忧:一说为“扰”。指纷扰。
[16]伎苛:指办事苛刻。伎,假为“忮(zhì)”。嫉妒,贪图。
[17]蓄慎:居心,处心积虑。
[18]金玉马女:指金银宝玉、田猎声色。
[19]吝爱:吝啬,吝惜。爱,吝惜。
[20]怼(duì)怨:怨恨,怨愤。怼,恨,愤,遗憾。
[21]迩其乐:近其乐,贪取眼前享乐。
[22]优美:当作“优笑”。本书《小匡》:“优笑在前。”优笑,即倡优之类。此指优伶、美女。
[23]失:通“逸”。放逸。
[24]端:此指正道。
[25]丽:美丽,光采。
[26]而自予雄也:意谓君主气势豪盛以贤君自居、以英雄自许。予,许也。
[27]万仞:极言其高。古时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28]播(bǒ):摇荡。
[29]振:拯救,挽救。
译文参考
关于“鸟飞准绳”,这是说君主衡人论事当依“鸟飞准绳”的原则,宜取大方向不计小缺失,说的也正是高行厚德的伟大人物所领悟的生活道理。众鸟飞翔,一定要飞返山林,集栖在谷中。不飞回到山林则会疲困,不栖集到谷中则会死亡。它们在山林与峡谷中所停留的位置,不一定平正笔直,虽然飞回到山林、齐集在谷中的路线,曲折固然曲折,却仍可以说是直的。因为众鸟从北方起飞,意向到南方就能齐飞到南方;从南方起飞,意向到北方就能到达北方。如果大的方向是正确的,便不应该以小的曲折迂回为妨害。所以,圣人称美此举此事并将其写成这样的文字:长达千里的道路,不可能用绳墨来拨直而成为一条直线,大到千家万户的大城市,不可能用统一的水准器具来取正而拉成一个平面。这就是说,具有高行厚德的伟大人物的言行举止,不必拘守古人的常法先例,只要能够采取适宜于当时的策略去行动,就可以称为贤俊。所以,作为君主在考评他的臣子下属的时候,是不可以丢掉这个衡人论事的法则的。
“讂充”,是说心胸,心胸要忠诚。“末衡”,是说耳目,耳目要端正。中平与端正,是治世根本。耳朵掌管听觉,听觉必慎重对待耳之所闻,所闻精确详审才叫作聪;眼目掌管视觉,视觉必慎重对待目之所见,所见精准确切才叫作明;心胸掌管思虑,思虑必慎重对待言说语言,言说得当合宜叫作智。耳聪目明地认知外界,才能智慧博大,博大而不糊涂昏乱才能带来优良的政治。良好政治对百姓有利;百姓由此受到鼓励,就会安心农事、努力生产,百姓做事勤勉、尽心尽力,那国家就吉祥安泰。听得不精确、不详审就是耳不聪,听不详、耳不聪就会陷入荒谬。看得不详审就是目不明晰,视不清、目不明就可能发生过错。思虑不得当就谈不上明智,思不得当、心不明智就会陷入昏乱。荒谬、过错而且昏乱就会使人事纷扰,人事纷扰则将造成政事苛刻,治事苛刻就会造就险恶的政局。政治险恶就使百姓受害,民众受到伤害就会产生怨恨,民众有怨恨则国事凶险。所以说:心地要忠纯平实,耳目要端正清明;这是在说政治平和安定,有利民众的事。
“毋犯其凶”,是说作为君主立身持心要端正。“毋迩其求”,说的是君主之所以身败亡国,常常因为贪恋金玉宝器、骏马美女、财货美色,而吝啬粮食、贪惜财物,不肯赈济灾民、救助饥荒。向百姓加重赋税、横征暴敛,因此引起万民的怨恨。“远其忧”,说的是君主之所以走向亡国,经常是因为贪取眼前的享乐,接近淫乐、不离倡优,在外则沉溺于奔马驰骋、田猎射捕,在内则设置优伶美女、纵情于美色淫声;于是臣下懈怠懒惰、松散疲沓,百官皆因贪图安逸、失其正道而荒废政事,由此政治陷入烦扰混乱,国家也就灭亡了。“高为其居,危颠莫之救”,这是说君主身居高位、威尊权重,而爱以美自夸于人,自我炫耀;盛气对人,自居贤明,以英雄自许。这样,其兴盛时机必然丧失,而其英雄之位也必败。人君若自居其盛,自处其贤,以此驾驭士民,国事必然纷扰混乱,万民因而心生怨愤,这样,国家也是一定要走向灭亡的,就好比从万仞高山之上,因摇动颠倒而跌入万丈深渊内,死而不可救药是必然的。所以说:君主不可只贪取眼前利益,而把忧患远远地抛在脑后,应当怀有远虑;终日一意攀高居上,倘若到了危险的顶峰,从极高处跌下时就没有谁能挽救了。
核心内容解读
这几段内容是对君主衡人论事的几个原则,对于今天依然有指导借鉴价值。
“鸟飞准绳”的原则,用众鸟飞翔和绳墨取直的生活情境形象地做了比喻,说明管理者看人做事要取大方向不计较小缺失,而且说,贤明之人行事不必拘泥于古人的常法先例,采取适宜于当下的策略去行动。
“讂充末衡,易政利民”,则是以每个人都熟悉的耳听目视现象来阐述,平和安定治理得好的易政,需要管理者心地忠诚平实,耳目端正清明。其中,许多道理亦可作为今日的金句,如“听不慎不审不聪,不审不聪则缪。视不察不明,不察不明则过。虑不得不知,不得不知则昏。 ”
“毋犯其凶,毋迩其求,而远其忧;高为其居,危颠莫之救”,则是对执政者的品行提出告诫和要求,要立身持心端正,对百姓不吝啬粮食财物,自己不沉溺美色享乐,不贪恋眼前利益,不自居贤明,不引起民众怨愤,否则,危险到来无法挽救。这些道理,古今无二,也不限于对执政者的告诫,同样可以是我们修为自身、判断他人、做人行事所追求秉持的原则。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齐桓公如何拉拢东方诸侯国
《左传》中记录,齐桓公一次次地组织诸侯会盟,所谓“九合诸侯”,这里“九”是略数,就是多次的意思,其实不止九次。单是《春秋》和《左传》记载的,就有十四次之多。但是大多数盟会,记载都是干巴巴的。清代学者顾栋高一辈子研究《左传》,而且问题意识极好。他意识到某个地方可能有问题,就会把《左传》里的相关材料都抄到一起,排列成表格。于是很多原来含混不清的问题,豁然开朗。即使有些问题,顾栋高最后解释错了,但是能意识到这个地方有问题,一样让后来的研究者受益无穷。
我们来看看齐桓公怎么把东方的各个诸侯国,拉入自己的同盟的。一个一个看。
首先说卫国。拉拢卫国,难度最低。因为春秋初的一系列动乱,卫国已经处于衰落状态。齐桓公刚当上国君的时候,卫国国君是卫惠公。卫惠公的妈妈是齐桓公的妹妹宣姜。卫惠公在卫国不得人心,全靠齐国的支持,才能坐稳位子。后来卫惠公的儿子卫懿公即位,仍然是这个局面。而且,齐桓公的妈妈是卫国人,大家是实在亲戚,有事好说话。
其次说宋国。《左传》记录:鲁庄公十三年,齐桓公在北杏主持会盟,平定了宋国的动乱,这是齐桓公第一次组织诸侯盟会。宋国出什么乱子了?原来的宋国国君被杀了,一番动乱之后,最后是国君的弟弟被拥立为新国君,也就是宋桓公。但宋桓公地位不稳。因为很多国家手里都攒着宋国的公子,都想支持和自己友好的这位即位。齐桓公召集各国盟会跟大家确认,宋国国君就是宋桓公了,大家别折腾了。
这次盟会的意义,开始宋桓公自己都没大明白,他以为是靠自己坐稳国君的。结果第二年,他居然退出了齐国主持的同盟。于是齐桓公请示了周天子,组织了诸侯联军,去攻打宋国。注意,这两个环节都很重要。以齐国的实力,打宋国自己就打了,没有问题。但是不能直接打,要请示天子,表示是天子想打你,要组织诸侯联军,表示打你是国际社会共同的意愿。总之,不是我齐国欺负你宋国。挨过打之后,宋桓公明白过来了,之前的宋国国君要么被谋杀,要么活在权臣的阴影下,如果加入同盟,被齐桓公罩着,倒是可以安安稳稳做国君了。后来,这位宋桓公在位三十一年,善终,这不能不说和齐桓公的庇护有关。还有,之前宋国和郑国经常有冲突,大多数时候宋国会打败仗。但加入齐桓公的同盟之后,郑国一旦攻打宋国,就将面对齐桓公率领的诸侯联军。和齐结盟,使宋国置身于强大的安保体系之内。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后来齐桓公的每次组织盟会,宋国一定会积极参加,宋国成了齐桓公霸业最忠实的追随者。
再看郑国。当时郑国有点复兴势头,郑厉公是郑庄公的儿子,也是个很有才能和野心的君主,不服从齐桓公的霸主地位,但他很聪明,不是直接和齐国叫板,而是去抢齐国尊王的大旗。而且,郑国利用天子,确实比齐桓公有优势。第一,有过几代人合作,关系亲近;第二,郑国和天子是邻居,齐国就隔得太远了。眼看着郑厉公要成为齐桓公的劲敌,这时候他突然得病死了。厉公的儿子郑文公,是个挺精明的人,但没什么雄才大略,就好对付多了。
然后说鲁国。鲁国最麻烦,当初鲁庄公当初想支持公子纠当齐国国君,失败之后,一直和齐桓公不对付。鲁庄公才能也不错,中学里学过《曹刿论战》,那一仗,鲁庄公还打败了齐桓公。
为了改善和鲁国的关系,齐桓公也算费尽了心思。齐桓公娶了周天子的女儿。这关鲁国什么事?周礼规定,男婚女嫁,讲究门当户对。可是普天之下,有谁能和天子门当户对吗?没有!所以,天子嫁女儿,自己不出面,找一位和自己同样也是姬姓的国君,你来替我女儿主持婚礼。据说,这就是天子之女叫“公主”的来历,国君尊称为公,这个女孩的婚礼,是由一位“公”来“主”持的,就是公主。
鲁国是周公之后,天子最重要的同姓国,替天子之女主婚是很正常的。齐桓公在这个时候迎娶天子之女,第一固然是为尊奉周天子做准备;第二也是请鲁国做主婚人,那么新郎官和主婚人很自然就可以坐下来谈了。通过这么一种方式,那就自自然然把两国交往,切换到一种很喜庆的频道上了。
又过了两年,鲁庄公十三年(公元前681年),齐鲁两国在柯地结盟。但一直到鲁庄公二十四年,齐桓公把妹妹哀姜嫁给了鲁庄公,两国亲上加亲,关系才算真缓和了。公元前662年,在位三十二年的鲁庄公去世。鲁国陷入了动乱,齐桓公帮鲁国平定了动乱。《公羊传》说,这个时候,如果齐桓公想拿下鲁国都不用出兵,齐桓公没有这么做,而是派大夫高僖带兵到鲁国,不是乘乱占便宜,而是平定了叛乱,支持鲁庄公的儿子鲁僖公即位,并且替鲁国人修好了城墙,加强了国防。这道城墙,从此成了齐鲁友好的见证。
不管齐桓公多大程度上是真心为各国排难解纷,多大程度上是为了实现个人的野心,这两件事本来就是可以相辅相成的。总之,就这样,中原地区的主要国家,就都真心拥戴齐桓公当霸主了。
参考资料
《刘勃的国学课2》,刘勃,“得到”课程,2023年12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