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七巧——一个女人被禁的三十年

舞台剧《金锁记》剧照

       欣赏张爱玲的《金锁记》,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躲避甚至是逃离的欲望,这种欲望从我一步步深入接触曹七巧这个人物而愈发膨胀到我的喉咙,我很喜欢曹七巧身上所具备的对人与事极度的爱和极度的恨,但我又怕被她牢牢锁住,就像她把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牢牢锁住一样,用她那爱恨交织的双手编织出的一张密不透风的金网去套牢每一个出现在她眼中的人,只是这种爱与恨的交织已经使这张网扭曲、变形甚至带着她吸食鸦片获得快感之后的吟吟声,让人恐怖,让人窒息,让人压抑,让人逃离,有能力的人或许可以逃掉,没能力的只能蜷缩在这张网下任岁月耗尽自己仅剩的血气。把自己交给死亡已经成为这张网下每个人的最善良的归宿,尽管死亡同样令人胆颤,但死亡之后的灵魂应该不会继续遭受囚禁吧,我越来越强烈的渴望每个人能够以死亡来结束这被囚的人生,而不希望看到他们在这张网下经受爱情的创伤、亲情的禁锢、友情的死灭、精神的溃散,这是一个不值得留恋的世界,这是一个无论怎样挣扎都会越陷越深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一个强权、专制、扭曲、暴躁、丑陋、冷漠又日夜吸食鸦片的独裁者——曹七巧,她像吸食鸦片一样吸食着自己的亲人、子女、朋友的精神和血液,看到他们每个人都瘫软在地,她感到无限的快感,她获得了无限的满足,他告诉自己:我没有被别人欺负,别人休想得到我的钱财,休想占到我的便宜。

 

电视剧《金锁记》演员剧照

 

       曹七巧的人生悲剧以及她带给其他人的悲剧从她嫁入姜家便开始了,这本身是一段错误的婚姻,可是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婚姻又岂止一件两件,这样的婚姻是对女性的迫害,因为女性没有作出自己的选择,或者她还没有意识到“选择”为何物,便被匆忙出嫁了,面对瘫痪的丈夫——自己并不喜欢的一个男人,一个可怜的女人偏偏又有了被现代人歌颂为“爱情的结晶”的子女,家族内部的各种各样的矛盾,为了利益而相互的利用、欺骗,女人是苦的,然而时代更苦,注定了女人还要苦下去。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面,又遭受着这样一段婚姻,曹七巧的内心被慢慢的锁住了,她渴望自己能够像男人一样强大,渴望不被别人欺负,渴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不被伤害,于是她开始保护自己的孩子,同样也是在保护自己,与自己孩子有关的所有的事情都被她一一拒绝甚至断绝,她很想孩子们能够好一点,每想到要孩子不被欺负、嘲笑,他就一次次变本加厉的将那把金锁套向孩子们的喉咙,这样的方式不仅每天发生在自己孩子的身上,而且也伸展到了与孩子有关系的其他人的身上,长白的妻子——芝寿、长安的男朋友——童世舫都是受害者,芝寿以死亡结束了自己惨淡而惊恐的生活,童世舫以留学背景中对于爱情和友情的开放、纯粹、真诚、自由的被毁而结束了和长安的来往。我同情曹七巧的爱和恨,这是作为一个女子命中的伴侣,是这个女子活着的证据,我也喜欢她极度的爱和极度的恨,她是有自己的善恶标准的人,尽管这里面总是掺杂着利益和金钱,但这是她的生活,没有这些她活不到我们的视线里,更不会走进读者的心,我所感到不安的是她那扭曲了的性格和心理,她对子女的爱变成了一种控制,一种精神上的控制和折磨,她甚至安排子女走上和她同样的生活道路,她让子女们吸食鸦片并且上瘾,这与其说是对子女的控制,倒不如说是对子女精神和灵魂的收复,她对现实的恨扩大到了对所有人的恨,每一个人都被她那剃须刀般锋利的语言和心肠所伤害,并且从此沉默,她在剥夺每一个人的生存权利,她在将每一个人都置于狭小阴暗的无人关心的冷漠世界,或者你可以说她是一个魔鬼在吸食每一个带着灵气的生灵的精与血,你也可以简简单单的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内心极度脆弱、破碎的弱女子而已,她无非是在行使自己爱与恨的自由和权利。

 

台湾公立京剧院团国光剧团《金锁记》剧照

       看到《金锁记》中的每个人物一点点被曹七巧迫害打击、蹂躏,我想到其实在那个时代像这样的家庭千千万万,张爱玲给了我们一个典型,一个生动,一个真实,字如其人,她也是那样热烈真诚。曹七巧是悲哀的,三十年的时间,她戴了三十年的黄金枷锁,紧紧地锁着自己,也锁着别人,有几个人因此而丢了性命,没死的也只剩下半条性命,她离开了人间,这样的枷锁却并没有离开,每个人仍然戴着沉重的枷锁,或者是别人加给自己的,或者是自己加给自己的,也或者是自己加给自己之后又加给别人的,无论怎样,那个时代,枷锁似乎隐身在每个角落,谁触碰到它,都会被它锁住、伤害。曹七巧是那个时代的受害者,她有着很多女子一样美好的梦想,对婚姻、对爱情都曾幻想过,当这些都被现实迫害之后,她便只能走进那个枷锁,在那个枷锁里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是在保护余下的生命,一个女子最大的伤害也便永久的藏进了那个深深的枷锁里,它的周围开始长出小刺,开始去伤害其他人,去刺伤周围的人,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伤害,他以为只有这样子女们才不会像她那样遭受欺骗和伤痛,她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子女们安排着一切。只是这种方式对子女是无尽的伤害,从心灵上和肉体上都是一种长久的折磨。

       读《金锁记》,伴随着一段段文字的深入,我越来越想逃离曹七巧的家庭,尽管我和那个家庭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那是小说中的家庭,但我仍有一种急切的逃离欲,我感到非常的压抑、窒息,生怕自己也会被曹七巧那把黄金锁锁住,像他的子女那样,我把自己当成了其中的某一分子,可能是她家庭中的一员,也可能是和她的家庭有关系的一个角色,在不知道每个人物命运的结果的情况下,我为每个人物的起伏和转折感到忧虑,他们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就像作者张爱玲家中的一件件精美瓷器,谁会忍心将其打碎,作者的内心也在煎熬,但终究要打碎几件瓷器,于是她出手了……

       是文字的魅力,也是张爱玲的魅力,我被每个人物牵引,而每个人物都在叙述着自己的挽歌,人生的挽歌、命运的挽歌、情感的挽歌、家庭的挽歌……

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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