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李涵参加了中考。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护送到考场,李涵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去的,考试结束自然也没人接他。
接下来估分,报志愿,都是李涵自己搞定。
录取通知书在两个月后发到学校。李涵被一所幼儿师范学校录取了。之所以报幼儿师范,是他听老师说幼儿园缺少男老师,毕业生供不应求,将来好就业。又听同学说男生在幼儿师范是香饽饽,找女朋友不发愁。最主要是不用挤高考的独木桥,他不爱学习,想早点离开学校。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根生和夏艳在看电视,李涵把录取通知书在父母脸上晃悠了一下,算是告知他们了。根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等到搞清楚状况,简直气得是七窍生烟。他腾地站起来,一副想打人的架势,说李涵胆大包天,竟敢私自决定自己的未来。凭他如今的实力和地位,托人让李涵上个汽车修理方面的技校,将来接他的班。李涵正在青春叛逆期,把脖子一梗,说他不喜欢汽车修理,闻不惯汽油味。根生拿不准幼儿师范毕业后具体干啥工作,就给在教育局工作的老乡打电话咨询。老乡不知道根生是给自家儿子咨询,就敞开了说,说好听点是幼儿园老师,说不好听点,就是看娃的,阿姨嘛。根生脸上挂不住,匆匆挂了电话。嘭得摔了一只茶杯,还不解恨,把茶几一脚踢翻了,由于穿着拖鞋,茶几把他的脚趾头狠狠的反咬了一口,疼得他差点晕厥。李涵没料到根生这么大反应,怕根生真的打他,跑到他奶卧室躲起来了。他奶把他搂在怀里,担忧地说,你将来做了幼儿园阿姨,找不到媳妇可怎么办呐!李涵说,奶,你别担心,将来我的媳妇一抓一大把,我就是想着好找媳妇才上幼儿师范学校的。夏艳怕根生把怒气撒在她身上,悄悄的撤退到卧室去了。对于李涵上幼儿师范她是不置可否的,自家的儿子自己了解,不是学习那块料,她对李涵本来就不报多大希望,爱干啥干啥,只要他高兴就成。
根生决定惩罚儿子,先断了李涵的经济来源,让他知难而退。可是根生不知道上幼儿师范是免费的。李涵爷心疼孙子,在李涵开学前的一天早晨,趁着孙子还睡着,悄悄给孙子床头柜上放了一千块钱,然后坐在孙子床前爱怜地看着孙子,舍不得孙子离开家住到学校去。李涵被尿憋醒,睁开眼睛看见他爷直勾勾看他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爷孙俩感情好,他也舍不得离开他爷。爷,你甭难受,学校离得不远,我星期五下午就回来了。他安慰他爷。他爷说,爷不难受,爷高兴呢,我孙子成了大学生爷脸上也有光彩。李涵看见床头柜上的钱,说,爷,学校包吃包住呢,我不要钱。他爷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正是能吃的年纪,别饿着。李涵说,我知道你没有退休工资,我妈给你的值班费都让我奶拿走了,你哪来的钱给我?他爷呵呵笑了,说,傻孙子,你以为我有钱给你?都是你妈平常给我买菜的钱结余下来的。李涵怕自己眼泪流下来,掩饰着嘿嘿笑了几声。他爷摸着他的头,没说话,眼睛湿湿的。别看李涵平时咋咋唬唬,其实心特别软。怕爷爷说出更加伤感的话,赶紧转移话题,说,爷,你稍等一下,我去撒泡尿,憋死我了。他爷说,我就知道你是被尿憋醒的,赶紧去吧,别把尿脬憋坏了。李涵从厕所回来,又躺在被窝里了,他爷说,醒来了就起来吃饭,到了学校可不敢睡懒觉,要早起下功夫学习呢。一说到学习,李涵就不爱听。他知道他爷脾气好,就拿他爷寻开心,没大没小地问,爷,你跟我奶是自由恋爱的吗?他爷竟然红了脸,把脸拧到一边,假装生气了。李涵不依不饶,说,咋还害羞了呢!我觉得我奶配不上你。
他爷转过头,笑了,问:哦!怎么就配不上我了?
你长得帅,我奶长得丑。
他爷笑得前仰后合。李涵没笑,认真地说,你个子高,浓眉大眼,五官深邃,长得像个新疆人,妥妥的高富帅。我奶呢,人黑,还矮,而且胖,三角眼,塌鼻梁,完全是黑穷丑嘛!他爷一巴掌捂住了李涵的嘴,小声说,可不敢胡说,你奶听见了不犯心脏病才怪。
李涵淘气,偏要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俩根本就不般配嘛!他爷哈哈笑了几声,红着脸解释,你奶还是姑娘那会,脸蛋白白的,长得还算俊俏。李涵想象不来他奶年轻时是怎么个俊俏法。问,难道我奶变了一个人不成?他爷辩解,你奶在我眼里长得顺眼着呢。李涵撇着嘴说,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爷说,兔崽子,懂得还多,是不是有女朋友啦?
虽然李涵还没开学,但他已经很向往师范生活了,他一定会被女同学众星捧月,到哪都被丛拥着。李涵爷看着孙子陶醉的表情,拍一下李涵的脑袋,说,你还没告诉爷,是不是有女朋友啦?李涵不愿意回到现实中,继续幻想着,说,还没想好找哪个好,反正有一大串备选。想起之前在学校受到女同学怠慢,他把脖子一梗,鼻子里哼一声,说,我那些个初中女同学,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个个鼻孔朝天,成了个朝天鼻,还以为自己多美呢,我才不稀罕。到了师范学校,女生肯定争着抢着帮我打饭,还把肉菜让给我吃,有女同学为了我还争风吃醋,哭鼻子呢。他爷开玩笑说,那我孙子就是党代表啦!李涵不明白啥叫党代表,他爷说,都是女生,只有一个男生,这男生就叫党代表嘛。李涵说,对!我就是党代表。他爷故意摸摸孙子的额头,说,不发烧呀,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呢。李涵没恼,问他爷,我是不是长得很帅?
他爷说,五官长得像你妈,四方脸,大眼睛,高鼻梁,阔嘴巴,就是皮肤跟了你爸,有些黑。不过男孩子黑点好,阳刚,像个男娃子样。白了反倒不好,像个女娃子,看着都柔弱。又补充说,在爷眼里,你是天底下长得最漂亮,最聪明的孙子。
李涵激动得搂着他爷的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说,我经常在镜子里照自己呢,就像你说的,五官无可挑剔,还是富二代,而且球还踢得好,将来后面肯定会跟一大串女孩。
李涵爷咧着大嘴笑得直拍大腿。李涵又问,那你说我爸和我妈般配吗?
李涵爷收住笑,严肃地说,婚姻嘛,不要只看外表,要看心地是不是善良呢。李涵说,我爸我妈外表看起来蛮般配,都是胖体型,都爱挣钱,可是我觉得他俩三观不合,老吵架。最主要是,他俩有着太浓的地域性格。李涵爷来了兴趣,问,啥叫地域性格?你把爷都说糊涂了。李涵说,我爸的性格太河南人了,我妈的性格太陕西人了,都有很强的地域劣根性,所以注定他俩三观不合。
李涵爷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孙子能说出这么深刻的话,河南人跟陕西人不管从生活习惯,待人接物上差别的确很大。他早就看出来女儿女婿三观不合,一直没敢说,没成想让十几岁的孙子说出来了。李涵爷是乐观人,不愿意给孙子造成负面影响,于是说,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看怎么理解呢。你爸你妈不在一个省,血缘离得远,优生优育嘛,所以才能生下你这么聪明帅气的儿子!
李涵不服气,跟他爷辩论起来,爷你说的不对,两口子要是三观不合,就是生了聪明帅气的孩子,幸福指数也不会高。
李涵爷怕给孙子留下阴影,故作严肃地说,碎碎个娃,整天脑袋里胡思乱想啥呢,两口子即便是三观不合,也是可以慢慢磨合的嘛。李涵上到初三,忽然爱上了学语文,以前,他最讨厌学语文了,嫌写字麻烦,嫌背课文费脑子,一到上语文课就头疼,每次语文考试成绩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喜欢上语文课后,他觉得文字挺有意思的,单个字是一个意思,两个字放在一起又是一个意思,他没事就爱琢磨,而且越琢磨越上瘾。李涵问他爷,你知道磨合两字怎么解释的吗?他爷摇摇头,说,不知道。李涵像给学生讲课,认真地说,爷你听仔细了,磨合的意思是:新组装的机器,经过一定时期的运转,把磨擦面上的加工痕迹磨光而变得更加吻合。李涵爷一拍巴掌,说,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看来你这个准大学生不是浪得虚名。李涵焦急地说,爷,那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深刻含义不是那么回事。他爷问,那是啥意思?你给爷讲讲。李涵严肃地说,机器可以经得住摩擦,人可是经不住,磨来磨去,早就面目全非了,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他爷不服气,说,能变成啥样子,总不会把张三变成李四吧?爷孙俩理解不到一处,又都没办法说服对方,一来一往,竟然有些急赤白脸的想翻脸,李涵爷到底年纪大,有涵养,先自认输。
变速箱事件对根生家汽车修理厂影响还是挺大的,用了两年时间才慢慢缓了过来。这天,根生在街上闲转,看见一处新建社区,占地面积很大,是个大社区,就想着在这社区买几间门面房做修理厂,毕竟租人家的房子不是长久之计。
门面房价格自然高,加上房价一直在上涨,根生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售楼部接待根生的是个小伙子,建议他办按揭。根生的意识里还没接受按揭这个新鲜事物,一把付清多有面子,说明他韩根生实力雄厚。按揭的话,每个月还月供,说出去不好听,还麻烦。根生性格本来就不豪爽,一时间就犹豫起来。可是让他放弃掉,他又舍不得。售楼先生趁根生不注意,偷偷发出去了一条短信,接着电话就响了,故意大声说,什么?你那边客户要交定金,不行,我这边马上要成交了!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说着,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根生不知道售楼先生在跟同事演戏给他看,以为真的有人跟他抢房子,赶紧同意了按揭方案。售楼先生怕他变卦,让他交了两万块钱定金,然后把贷款需要的一应材料写在一张纸上,让他回家照着准备。
夏艳听根生说要买门面房,按他们目前的实力,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可是根生是铁了心要买,只好随他去了。根生把售楼先生写给他的那张纸朝夏艳面前一扔,让夏艳去做准备,他自己当甩手掌柜。所需材料中有一项要夫妻双双结婚证,夏艳也是邋遢人,不知道把结婚证放在哪里了,去问她妈,她妈说,可能在李家庄家里呢,你回家找找。夏艳让根生开着车回李家庄,从一楼找起,翻箱倒柜,最后总算在她妈屋里的板柜里找到了。老鼠把结婚证当成茅厕,在上头又是拉屎又是尿尿,一不高兴还用结婚证磨牙,使得两本结婚证缺角少边,几乎要毁容了。夏艳也不嫌脏,翻开一本看了看,发现结婚证上是她姐春艳的名字,这才想起来当初跟根生领结婚证时,她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冒用了她姐的身份。夏艳拿着两本结婚证互相击打着抖落掉灰尘,装在包里,打道回府。坐在车上,有几次想起来她就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她姐还记不记得这回事,这么多年她姐一直是重婚状态,有点对不住她姐。
两人拿着准备好的材料去售楼部,售楼先生哗哗翻阅着材料,一眼就看出了破绽,说,女方结婚证和身份证上的名字不符,不是同一个人,这肯定不行。根生和夏艳互看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这难不倒售楼先生,他见多识广,还没等他俩说话,就把他俩的顾虑给打消了。说,这事简单,拿上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先到当初领结婚证的发证机关离婚,然后再原地重新登记结婚。说得根生和夏艳一脸疑惑,售楼先生说,听起来麻烦,其实简单得很,一站式服务,很快就能办好。尽管两人吵架时,也说过好多次离婚的话,可是,真的要去办离婚,还是觉得难为情。售楼先生安慰他俩,你们这种情况不叫离婚,叫纠错,是不是好听多了?说得他俩都笑了。售楼先生又说,去了你们不要说实话,就说当时户籍是手写的,家里孩子多,写着写着就给写乱了。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售楼先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俩只有按照售楼先生的指导去做了。
诚如售楼先生所料,当初领结婚证的公社,现在改叫乡政府了,并没为难他们,让他俩先去照了离婚照,又去拍了结婚照,一上午就完成了离婚再婚的手续,各花了九块钱工本费,拿到了两本证,一本绿色离婚证,一本红色结婚证。
门面房有四间,根生想着留一间给榆生。榆生家的门面房租金很便宜,可是那个根本就不叫个房子,用石棉瓦搭建的临建房,属于违章建筑,随时会被拆除,而且冬冷夏热,不是人呆的地方。根生拉榆生做邻居有他的道理,做生意讲究人气,一条街上经营户多了才能形成气候。
根生交了首付,办好了按揭,等着一年后交房。他迫不及待的到榆生家汽车装潢美容服务部去了。他妈和他哥都在,他妈帮着做饭,他哥帮着洗车。根生很少来,他妈和他哥对他显得又生疏又亲热,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想法跟榆生一说,榆生期期艾艾的拿不定主意,榆生担心的还是租金高,怕承担不起。根生豪爽地说,给恁免三个月房租。榆生忽闪着长睫毛,有点动心。根生口才忽然好起来,给榆生描绘着新店的美好前景。到时候两家做一个招牌,对外是一家一站式汽车服务公司,对内财务自由。恁不用办营业执照,算我外包给你的,恁少花的钱,就是恁挣下的。彩燕在旁边听明白了,能有一间像样的门面房,她求之不得。再说了,汽车行业实现一站式服务是大势所趋,就替榆生答应了。答应是答应了,精明的彩燕跟根生说,咱们经营项目不能冲突,再签一份合同,亲兄弟明算账嘛。媳妇这么能说出话,榆生倒不好意思起来,好看的大眼睛羞怯地耷拉下来,用手摸着头,脸红红的。树生虽然一直在榆生家装潢店干活,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因而在边上没发表意见。再说他本来就嘴拙,也不知道该说些啥。根生妈当然希望儿子们能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激动得眼泪汪汪的,让根生中午就在店里吃饭,她做羊肉烩面,冰箱里有现成的羊肉,司机送的,是正宗的陕北羊肉,她那一份肉也给根生吃。
转眼到了四月,槐花开了,满街的花香。这天是星期天,根生早早就醒来了,跟夏艳说,今天叫上榆生,带上老人,咱们回李家庄摘槐花去。夏艳斗胆说,咦!你不是最讨厌吃槐花吗?你还记得刚结婚那年,我做槐花麦饭,你生气得把锅摔了那回事吗?
根生并没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小时候家里穷,把槐花麦饭吃怕了,听见槐花麦饭几个字就打哆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是闻到槐花香就走不动道,槐花麦饭,槐花锅盔,槐花滋卷,槐花稀饭,想起来这些吃食就馋得流口水。
两人赶紧起床,夏艳妈已经起来了,正准备做早饭,夏艳跟她妈一说,她妈说,其实我跟你爸早就想回李家庄一趟了,怕你们忙就没说。夏艳说,以后你跟我爸想回去,星期天让李涵开车接送你俩,他会开车。夏艳妈说,李涵开车我坐在上头不放心嘛,也是奇了怪了,根生开车我坐在上头不晕车。夏艳靠在厨房门上跟她妈说话,她妈嫌她没眼色,说,你别光顾着说话,也给我搭把手,你爸一回来咱们就吃饭,吃了饭早点回去。
根生给榆生打电话,榆生听了自然高兴,说,我这边人多,不知道一辆车能不能坐下?根生说,我让李涵也开一辆,三辆车肯定没问题。榆生高兴,话就多起来,问,李涵也会开车?根生自豪地说,自家开修理厂,不会开车,说出去让人笑话。榆生又问,李涵到开车年龄了吗?根生说,今年都十九岁了,到年龄了。榆生又问,我嫂子会开吗?根生说,别提了,恁嫂子把驾驶本拿了五六年了,胆子小不敢上路。看来她的驾驶本只能拿来给我跟李涵消违章了。
上午九点,一行三辆车,浩浩荡荡朝李家庄出发了。
夏艳家院子里这棵洋槐树还是夏艳爸在夏艳结婚那年栽的,近二十年时间,都长得比腰粗了。盖楼房那年,夏艳爸没舍得砍伐掉,盘踞在院子的东南角,如今枝繁叶茂,蹿得比楼房还高,一树槐花开得正浓,一嘟噜,一串串的小白花,衬着小圆绿叶,清秀得煞是好看。一进村老远就看见了。人还没下车,花香就扑鼻了。
夏艳爸从仓房里拿出挠钩,大笸蓝。李涵跟榆生蹭蹭蹭爬到树上,根生和树生在树底下用挠钩朝下拧,夏艳跟彩燕在下面接应,榆生家两个女儿上中学了,文静地站在旁边看热闹。树生让俩侄女帮着把捋过槐花的树枝拿到后院晾晒起来,将来可以当柴禾烧。俩孩子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撇着嘴说,大伯落伍了,如今谁家还烧柴禾。说归说,看见李涵爷把树枝抱到后院,姐妹俩也就跟着一趟一趟地抱。夏艳和彩燕先用大笸蓝把槐花枝接住,然后再把一嘟噜一串串的槐花捋到面盆里,槐花清香扑鼻,彩燕忍不住捋一把生槐花放在嘴里嚼起来,说,嗯!是小时候的味道,甜丝丝的,真爽口。
捋满一盆,夏艳端到厨房,中午就蒸槐花麦饭,彩燕留下来继续捋槐花。夏艳爸插不上手,就在下面提醒树上的叔侄俩,小心点!
夏艳妈跟亲家母坐在沙发上聊天,两人各说各的方言,倒也聊得热火朝天。根生妈说,过去家里穷,一到四月,槐花还没开,就开始捋槐花骨朵吃,一直吃到槐花开败才作罢。根生嘴刁,一看见吃槐花就作呕。也不怪他,蒸槐花用的是玉米面,还不放盐,不放油,寡淡得很,没一丝味道。
夏艳妈看见夏艳端着槐花进了厨房,说,亲家母你等着,我给你做麦饭去,保证你吃了说香呢。
树上的槐花摘得差不多了,夏艳爸说,别摘得太干净,给明年留点引子,要不然槐树一生气,明年就不开花了。李涵已经上到树梢头,晃晃悠悠的让人看着害怕。夏艳爸怕大声说话吓着了孙子,让孙子一失手掉下来,因而用手做成喇叭轻轻地说,李涵,你下来给爷帮个忙。李涵说,啥事?你说。他爷说,是咱俩的秘密,你下来再说。李涵听了,哧溜哧溜滑下来了。
槐花麦饭蒸好了,放在餐桌上晾着,满屋的清香,还熬了一锅又稠又浓的,黄灿灿的苞谷糁,夏艳出来叫他们洗手吃饭。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上吃饭,根生妈用筷子夹起一疙瘩麦饭送到嘴里,嚼了嚼,说,亲家母没说大话,恁这麦饭做得真是一绝!彩燕会说话,用地道的陕西话说,姨,你给我们介绍介绍经验嘛,这么好吃肯定有独家秘籍,到底都放了些啥佐料?让我学习学习。夏艳妈谦虚地说,其实很简单,就是拌麦饭时,用苞谷面粉和麦面粉混合着,苞谷面粉散,麦面粉黏,搅拌在一起蒸出来的槐花麦饭吃起来不粘牙,还香。槐花拌面粉之前的步骤也很关键,第一步给槐花里放上碱面,用手使劲抓,槐花颜色鲜亮而且口感好。第二步放盐,再抓一抓,让盐味入进去。搁五分钟。第三步拌苞谷面粉和麦面粉,分次放,用手抓匀。最后放到屉笼上蒸。蒸的时候,准备些葱花,生姜,蒜,辣椒角,切碎,放到蒸好的麦饭上,锅里用菜籽油把花椒一炸,把花椒捞出来,热油泼在葱姜蒜末上就成了。
彩燕故意惊讶地说,怪不得姨做的槐花麦饭好吃,原来有这么多的程序,我回家一定照着你的方法实验一次。
根生一口气吃了两碗槐花麦饭,本来还想吃,看见盆里不多了,就去盛苞谷糁。他想好了,把捋下的那些槐花,分成四等份,给他们两家各留一份,另外两份给他舅和他师傅每家各送一份,让他们尝尝鲜,他想他们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