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半个月的时候很快就到了,整个山庄喜气洋洋,院里挂着大红灯笼,一面墙边全是酒坛,院中两大堆木柴也堆了起来,老九和黑柱穿着新衣,胸前挂着大红花,张矮子还找来两顶花轿,反正院子也大,抬着轿走两圈也有富余。
于是吉时一到,锁呐响起,鞭炮声声,我跟着人们追着看他们用花轿将两个新娘子从屋里请出来,然后两人骑着马,后面跟着轿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这才回到内院去,我也跟着看热闹,看他们拜天地,拜高堂,高堂自然是请了祝先生和赵婶来做。
送入洞房后,我们趴在窗外看挑盖头,思婷在花冠下一脸娇羞,面若桃花,漂亮极了。
而外面火堆已经点了,两只羊两头猪已经上了架在烤,桌上鸡鸭鱼肉也摆上来,众人围在一起喝酒吃肉,我也混在他们之间拿了酒碗跟他们喝。不一会儿,老九和黑柱都出来,我举着碗和大家一起去敬酒,才喝了两碗,第三碗就被人抢了去,一回头,贼头头正瞪我:“当这是水呢?不许喝了。一个姑娘家,喝这么多酒成什么样子?”说完一口把酒喝干了。
“要你管我?今天是九哥和黑柱哥的大好日子,不喝酒做什么?对不对矮子哥?”
“对,对,没错,来给你一碗,咱俩喝一个。”说着又递给我一碗,我怕人抢,刚把碗放在嘴边,张矮子又说:“这才像当压寨夫人的样子。”我一口酒喷出来,喷了他一身,捂着嘴呛得直咳嗽。
他抖着衣裳说:“没事没事,大嫂别呛着就行。”我拿碗向他扔过去,他一闪,跑了。
贼头头在一旁叉着腰乐,我上去一脚踩了他的脚背说:“让你再笑。”
他瞪我:“你这个凶婆子!”说着弯腰揉脚。
“你是嫌我酒量不如你?”
他不屑地看着我:“你也有酒量?”
“那好,咱俩比试比试如何?”
他意外地打量我:“你昨天在水缸里睡的?你是嫌活的太久了?”
“就说敢不敢。”
“呵,我会怕你?怎么个比法?”他双手在胸前一抱。
“一人喝一坛,谁喝完不醉就算赢了如何?”
“我就是喝那么一缸也不会醉,一坛?那你要是输了就做我的娘子。”
“我要是不醉就是赢对么?”
“嗯,那就算你赢。”
“我要是赢了,你明天就得带我跟你们去打猎。”
“打猎?那是我们男人的事,你跟着干嘛?”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他一想,我也未必能赢,于是答应了。
“好!你等着,我拿酒去!”他坐回到石桌旁等着,我到酒窑拿了坛酒,摇摇晃晃地走到桌旁递给他说:“这是你的,我再去拿我的。”
“喂,你还真喝呀?”我不理他,往酒窑走时,趁人不注意拿了个小半坛的,到酒窑里往里灌了大半坛水,这才重新盖了盖子,摇晃着拿出来。
四周人见我们对面站着,一人守着一坛酒都奇怪地围上来看热闹。
“你俩这是要做什么?”老九拿着酒碗问我们。
“她要和我斗酒。”贼头头轻描淡写地一说,周围人都哄笑起来,就数张矮子笑得最响:“哎哟,你这女娃忒不知天高地厚,我大哥自小就喝酒,喝一缸也未见得醉,你和他斗?”我也不理他,拍开坛上的红纸说:“开始吧?”
他一抬手说:“你只要喝了半坛不醉,就算你赢。”
“好,大家都听见了啊。”
“哎哎,你们俩赌什么了?”黑柱哥问。“我赌她若是醉了,就得做我的压寨夫人。”
“嗯,这不错。”
“我赌我要是不醉,他以后就得带我跟你们打猎去。”
“哎?这个……”他们也和他一样想法,半坛酒下去我不倒才怪,所以也就满口答应了。
于是众人都看我们喝酒,我吃力地捧着酒坛子喝,他先是看着我,然后才不紧不慢地一手拿着坛口旁的把手搭在手肘上往嘴里倒,不过,这兑了水的酒还是有很大的酒味,喝了几口,赶紧放下来,也还是太重了些,再看他,只是仰头喝,一坛酒眼睁睁看着他不停歇地喝着,四周的人直叫好,我可不能输了,这才继续喝,也有人给我叫好。半坛酒倒在碗里少说也得十几碗,如果真是酒,我早就倒了,这是兑了水的,醉是不会太醉,就是撑得慌。
三十二
他早将酒喝完了,手搭在空坛上直看我,等我喝了多半坛时,肚子都撑圆了,看他,肚子扁扁的,也不知道这一坛酒喝哪去了。不过,他的酒量真真好,喝完一坛,一点没事。
我实在喝不下了,放下坛子说:“你说喝一半的啊,我是喝不下了,不过,我是不是赢了?一点也没醉。”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似乎有些失落,眼神有意无意地看着酒坛子,我生怕他发现里面的秘密,赶紧抱起来说:“记得,我,明天跟,你们打猎去。”
“吆喝,这小妮子了不得啊,酒量见长啊。”老九惊讶地说,其他人也符合。
张矮子奇怪道:“你喝的是酒吗?拿来我看看。”
我赶紧后退几步说:“怎么不是酒了?山下酒馆送来的,你们喝的不是吗?我饿了,吃肉去了。”我转过身一步一晃地往火堆前走,走到一棵树下,偷眼往后看,见没有人跟来也没有人注意我,我这才将坛子里的水倒了,将空坛子放在火堆旁谁的脚底下,又抱了别人喝了一半的酒坛子坐在火堆边跟人讨肉吃。
果然,张矮子趁我不注意走到身边来,一把将酒坛子拿了去,放在鼻子下一闻,更加奇怪地看着我:“哎哟,哎哟,真是酒,了不起。”他一竖大拇指,我心里那个开心呀。
我被酒劲一催,又不知好歹起来,拿着碗又跟别人跟了两三碗这才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看看天色不早了,站起身,像踩着棉花堆,眼前的房屋,树木全都在乱转,胃里也是难受之极,没走两步,转身到树下吐了一阵,喉咙,鼻子呛的厉害,只想回去躺下,可是却分不清方向,只看见自己的房子在前边,却总也走不到,一忽儿撞在树上,一忽儿又往墙上撞去,幸好有人及时扶住了我,我忙说:“谢谢,麻烦送我回去,我,住,那间。”
那人送我回去,我连腿也抬不动,他见我走不了路,一弯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依在他肩头说:“我自己能走,你,叫什么,明天,我,请你吃酒。”他将我送回屋,放在床上,我面向里一转就不省人事了。
睡了一半,只觉喉咙干渴,却浑身无力,只是念叨着要水喝,不一会儿,就觉得有水流进嘴里来,喝了水,又觉得头疼的厉害,抬着手放在额上,却不知道是谁伸手来给我揉。
我闭着眼睛喃喃道:“娘,我头好疼。”
停了一会儿,又看见娘远远站着冲我挥手:“娘,别走,别丢下我,娘,我好想你,你要去哪,你丢了我,我上哪找你?娘……”说着便哭起来,从来没有和爹娘分别这么许久,而这一分别却是永远,此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在梦里我不恨他们了,只是想要见他们,于是越哭越伤心,一直哭到醒来,有人在一旁说话:“别伤心,以后有我在。”
我坐起来,却还是哭着,头又疼,双手紧紧捂着脑袋嘴里直念叨:“我娘不要我了,他们不要我了,我无家可归了,再也没有爹娘了,我是没有爹娘的孩子了,怎么办?我怎么办?”一面说一呜呜地哭,那人走来坐在一旁,探手将我搂在怀里,我忽然醒悟,抬起头,却看见贼头头闪闪的眼光,他说:“从此这就是你的家。”
我却还是哭着,为了他这句话,还是为了爹娘我分不清,只是不想让他看出其实心里对他的感受,只是倔强地想要推开他,可是他不放手,更加紧地搂着我,我推了半天推不开,只是怪他为什么要对我好,于是窝在他怀里又哭的厉害,他拍着我的背说:“上天派我来照顾你,以后定是不让你受苦。”而我也发誓,以后再不为不要我的爹娘而哭,这是最后一次。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麻麻亮,揉一揉眼睛坐起来,看见他俯在桌上睡着,我穿了鞋子看着他,然后走过去推了推他的肩膀,正在梦里的他猛地跳起,一手卡了我的喉咙,我被他吓的惊叫一声,他忙松了手一把扶着快倒下去的我。
等我站稳了,一把打开他的手:“你想杀了我?”
“以后我睡着的时候,最好喊醒我,不要来推我。”他说着走到窗前去伸展了胳膊说:“天亮了。”
我走到他一边也看着天色说:“你昨晚一直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去睡?”他看也不看我说:“你昨晚醉成那样,没人守着谁喂你水喝?”顿了顿又说,“昨晚那两家伙春宵一刻,肯定会很吵,还不如在这清静。”
我奇怪地看着他问:“吵?为什么会吵?”
他看了我一眼只说没什么,又说我笨。
“反正不管怎样,等会你得带我去打猎。”他叉着腰转身看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说话不算数?昨天明明……”
“喝水,谁喝不过谁?耍赖也算数?”他依着墙一副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我,我一怔,不服气地说:“你乱讲,什么喝水,明明,是酒。”我心虚把脸转到一边不看他。
“你再说一遍那是酒?”他伸手捏着我的下巴对着他的眼睛。
我一把打开他的手狡辩着说:“就是酒,就是……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呵呵一笑说:“我喝的酒比你吃的饭都多,酒味的浓淡还闻不出来,我别当这个大哥了。”我冲他一皱鼻子哼了一声说:“了不起呀。反正我不管我要跟你们去打猎。”
“打猎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一听他说要带我去,我立即做讨好状看着他:“你说。”
“你先答应。”我心想且先答应他,反正我有办法赖的,于是点头说:“我答应。”
“你答应做我的压寨夫人我就带你去。”我一听竟然是这事,正要点头却停住了,只是看着他,这可是大事,不能随便答应,若是答应了,可是赖不掉的。
“你考虑好了来找我。”说完迈步出去了,一面走似乎还在偷笑,怕让我发现,快步走出去井边洗脸。
我回到床边坐下,可是却想不出什么,曾经我想过自己定是要嫁给个书生,听他念诗给我听,我便给他拂琴,将来再考个状元,可如今,我住在这山庄里,和一大群山贼在一起,将来若让人知晓了,谁还敢娶我去?谁又会愿意娶个住在山贼窝的女子?以后怕是也没有办法再去嫁给个什么书生了,我可被他害死了,而且还有没有机会离开都不知道,若非真要守在这里成老太婆吗?像赵婶一样给他们当做饭婆子,看他又去娶了别的女子来,给他们做饭洗衣?不,太可怕了。
三十三
我扭脸看着他在外面练功,他长得不错,会武功,对我也不坏,就是有时候凶一些,不过,他应该不会欺负我,就算他欺负我,我也和拼了一死。
于是我走出门去站在他一旁看他,他练了一半,回头看我,收了势走过来问:“怎么了?”
“你能保证以后不找妾吗?”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想笑又忍了说:“要那些女人干嘛?你一个还不够我麻烦的?”
“你能保证以后不欺负我吗?”
“你不欺负我就天下太平了。”
“你能保证不丢了我,或者,把我送人吗?”他这次认真地看着我说:“我从别人手里把你抢了来,怎么会再送人?有我住的吃的,就算没有,也不让你受冻挨饿,只要我活着,就让你开心,这样还行吗?”
我抿抿嘴低头想了想,仰头说:“你若是反悔了,可没法退货。”他一笑,说:“你不反悔就好,我是没法反悔了。”于是,我就在这个普通的日子,在一棵掉了大半叶子的树下,在这简单的山贼窝里,跟一个山贼头头订了终身。
几天后,又办了喜事,这回我可没一个人守在洞房里,盖头一挑完就拉着他跑到外面去喝酒,最后我还是喝醉了,给他抱回去,我醉意朦胧地躺在枕头上,他坐在一旁问我:“都娶了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喂,小凶婆子,你叫什么?”
“凶老头子,你又叫什么?”
他一笑,说:“我叫陆怀江。”
“你也姓陆?这山庄的主人不也姓陆么?”
“嗯,我义父的山庄,我自小便是他收养的,他给人害死,全家逃离,我来寻他时,这山庄已是人去屋空,我便住进来,替他报了仇,也无去处,后来有些兄弟上来,做了兄弟,当了山贼。”
“原来这样。”我瞌了瞌眼睛说:“我叫罗锦儿,年方二八,之前十六年有爹有娘有丫环,十六岁后,孤身一人,无爹无娘,后来,被个山贼掳上山,做了他的娘子,呵呵,吃香喝辣的。”
他跟着我笑,问我:“那你之前,都跟别人怎么叫我的?”
“叫你作贼头子喽。”他又是一笑,捏了我的耳朵:“以后只许叫相公,不然,割了你的耳朵下酒。”我直喊疼,去推他的手,却被他握着,慢慢俯下身来,我心里一慌忙推他,推不动急道:“你干什么?”
“春宵一刻,还能干什么?”
“我,你,那个……”我慌乱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心里乱砰砰地跳着,眼见他的一双眸子向我靠得近了。
“少废话,给老子闭上眼睛!”他说了一句,一张脸已经压了下来,我正待闭上眼睛时,却突在此时,外面一阵紧锣密鼓声响声,他猛地坐正对我说了句:“你别出来!”说完转身冲了出去,我哪听得他的,下了床也跟出去,酒也醒了。
一出内院,就见所有人都在外面,老九拿着一把长枪对陆怀江说:“洪将军带了大批人马偷袭而来!”
他一听,一把拿了刀在手对众人说:“各位弟兄!今天咱们就让他有来无回!”众人喊一声好,这时,远远看见山门外有一片黑影飞快而来,却没有打火把。
张矮子拿着自己的武器吼一声:“兄弟们别让他们进来!弓箭手准备!让他们看看你张大爷的厉害!”思婷和月梅也都挤在院门前,陆怀江对黑柱说:“你守在内院,护着她们。”说完看我一眼,拎刀出去。
黑柱推着我们进去,关了大门,我不愿进屋,心里砰砰直跳,从门缝往外看着,外面火光一片,嘶喊声,刀枪拼杀声不绝于耳。
我看不见陆怀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时,突然听月梅惊呼一声,回过头,看见十来个人正从后墙处跳进来,黑柱拿着武器迎上去和那些人斗作一团,可是一人应付不了那么多,几个人便向我们冲来,思婷正在屋里,听见动静往外来看,一人见了冲上去就是一刀,刀刃自她腹中穿过,她愣着,低头看着那把刀。
“思婷姐姐——!”我大叫一声扑上去,那人用力一抽刀,一股血便扑出,思婷站立不住向前走了两步便倒在血泊里,我走过去搂着她,她瞪着眼睛只是看我,嘴张了张,终是没有说出话来,就那么张着眼睛死了。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白天还在一起吃饭说话,现在,她,却死了。
“思婷姐姐,你醒醒,你不要死。”正哭着,那人举了刀向着我的颈子也一刀挥下,黑柱冲来一刀将他连手一刀砍落,那人嚎叫一声倒在一旁,黑柱一把扯了我就往外跑,一面护着月梅我们三人出了内院。
三十四
外面也是刀光剑影,不断有人被杀或被砍伤,黑柱只是护着我们一面还要对付那几个人,那几人并未伤了黑柱反而被杀得七零八落。
我扭头去找陆怀江,只是不见他,却看见老九拿着双刀一刀一个砍着那些偷袭的人,那些人手脚四散,甚至有些连头也被砍掉,我心里一阵作呕。
前前后后全是人,我跑了几步就被裙摆绊倒了,正有一人举着长刀向我扑来,一刀下来,我向后一退,没砍中我,却砍到腿旁的石凳上,崩出一串火花来,他见一砍不中,又举刀来砍,却被背后一个一刀刺穿,刀抽出后,我看见陆怀江一脸是血地站在我面前,他一把将我拉起来,推着我往柴房走一面说:“你从上回和思婷逃走的地方离开!快!”
“你和我一起走!”我大喊。
“我让黑柱护着你们先走,我随后便来!”他一面说一面和冲向我们的人拼打,不一会儿我也是一身血了。
黑柱护着月梅也往这边来,他们将我们挡在门里和外面的人对打,我立起木板推着月梅上去,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大吼一声:“我洪将军来此誓将你们斩杀殆尽!上一回教你们劫了我的钱财和女人,这回,定要加倍拿回!”我一回头,看见一个一脸胡子的高大男人挥着一杆若长的兵器铰杀着拦着他的人们,所过之处,带着风声嗡嗡作响,被他打中的人无不脑袋崩裂。
陆怀江气急怒道:“你杀我兄弟,我今日也定教你身首异处!”说着便冲上前去,黑柱只是对付着四周的人又不敢离了柴房门。
月梅已经跳出,我也正要爬上去,却听黑柱大喊一声:“大哥!”声音惨烈,我听得也是心惊从跳,跳下木板冲到门外,却看见陆怀江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身后洪将军高举着那个兵器眼看就要砸中他,我不管不顾地拿起一个小酒坛子扔过去,正好砸中他的肚子,他抬头一看,怒吼一声,几步冲来,举着那个兵器向我挥来,我吓得捂着脑袋闭上眼睛蹲下身子,只听头顶嗡一声,如果被砸中,脑袋肯定是没了。
张开眼睛,看见陆怀江红着眼睛举刀扑来,一刀砍中他的右肩,他吃痛,将兵器丢在地上,转身一把夺了刀往外一丢,一拳将陆怀江击出十步开外,老九从后扑出,双刀同时划出,洪将军抬脚一踢正中老九胸膛,老九喷出一口鲜血也飞将出去,黑柱从众人之中脱身而出,也向洪将军奔来,洪将军抬脚一踢,地上那把刀被他一脚踢起,刀柄砸中黑柱左肩,黑柱也转身倒地。
陆怀江此时已站起赤手空拳打杀了一片人,我爬起来,拿着酒坛继续向洪将军丢过去,一个砸中了他,他回身一拳将扔到面前的酒坛一一打碎,伸手便向我抓来,我后退几步,又被裙角绊在树下,陆怀江眼看我有危险,长喝一声,从一旁拿了长枪抛来,洪将军一声惨叫,那长枪从左后穿出一直刺入我左旁树干内,洪将军便被钉在我面前,我又想起那头野猪,也是如此喷了我一脸血,可是那头野猪即时死了,而这姓洪的却没那么容易死掉,挣力将枪从树上拔出,向后退几步,他的手下眼见如此,也都奋力向他冲来救他,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一折,长枪应声而断,只剩背后一截,陆怀江先一步上来想要将后面半截再次将他刺穿,可是他却先回了身,又重重一掌打在陆怀江胸前,陆怀江远远飞出,他自己也后退几步,脚下的土都推出一小堆来。
我紧咬下唇,看看陆怀江,转身跑到一旁,拿起个火把大喊着:“洪将军,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完我将火把向他扔去,可是他一挥胳膊便将火把格开,我又扔一个过去,他又用另一只手档开,我再拿起一个,抱了必死之心向他冲去,他正防着我,却没想到方才被他挡开的火把却被陆怀江一脚踢回来,正好打中他,他身上的烈酒一下便燃起,他惨叫着用手去拍,可是哪里又拍得灭。
陆怀江见状,提刀而上,趁其不备,一刀从前胸刺穿,我丢了火把站在原地,弯腰喘了几下,再抬头,心却笃地停了,同时听黑柱高喊:“大哥小心!”可是却来不及了,洪将军的几个手下举着的刀剑一并从后背将陆怀江刺入前胸。
“相公——!”我惨叫着向他扑去。
他却对黑柱喊:“带她走!护她周全!”说着向前迈开一步,那些刀剑重新被抽开,一股血雾喷出,他握刀向后一划,将身后二人开了膛,而张矮子这时才从众人中跳出,也是一身血,一条臂膀被砍断了,大叫着用一只手举着刀砍了其中一人的脑袋,陆怀江一手拿刀支着地面,黑柱拉扯着我往外走,我嘶喊着挣扎着:“相公!别丢下我,你说过的,你不会丢下我的。”他只是看着我,眼里流出泪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他说:“算我负了你,下辈子,我不会。”说完吁一口气,又杀进人群里,而黑柱却硬生生拉扯着我从柴房逃离了。
三十五
我们一路不停歇地向山上逃,一直到天亮,我们三人终于逃上了另一座山头,黑柱受了内伤,月梅扶着他坐了,我脑子里只是他的话,他的笑,他的脸,下辈子,我不要下辈子,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如此喜欢他,如果没有他在,我此生又该怎么过。
从天亮到天黑,我们翻过一个山头,绕了一大圈才下了山,找了处农家住了,黑柱忍着伤趁夜又回山庄去打听消息,再回来时,却是泪流满面,我和月梅追问了他好久才说:“山上的弟兄和洪将军的手下全死了,张矮子被砍断了一手一脚,和洪将军手下同时将对方刺死在大门处,老九被洪将军一脚踢碎胸骨而死,大哥,大哥……”他看着我说不下去。
“他怎样?”我问他。
“他被后来上山去的官兵砍了脑袋和洪将军的脑袋一起,挂在城头上了。”听完我身子一软被黑柱扶了。
我只是咬着牙,喝了碗月梅端来的汤水,上床睡着。
半夜,我悄悄起身,看着睡着的月梅和黑柱,心里对他们说:“黑柱哥,好好待月梅,锦儿在此与你们告别了。”整理好头发,洗了脸,转身出去。
远远地,已经看见城头高大旗杆上挂着的两颗人头,心里先就抽痛了一阵,忍了一会儿,再向前走,一直到城下,看守的官兵上前拦着我问:“要上哪去?城里全没人了。”
我放下手里拿的竹篮,从里面拿出纸钱来放在地上,轻声说:“我来给我相公烧纸。”
官兵问道:“你相公?哪个是你相公?”
我拿火折子点了纸钱说:“我相公死了,我就在这儿给他烧些纸钱。”
“不许在这儿烧!滚开!”说着抬脚将我踢倒在地,又去踩那些纸钱。
我站起来,向他扔去一样东西,那东西一道火光,从他身上落在地上,还未等他看清,便“噼叭”作响,一股股火花四蹿起来,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爆声吓傻了,纷纷躲藏。
我冷笑着说:“一群胆小怕事的废人,一个烟花就吓成这样。”
我从袖里抽出一把小刀来快步跑到旗杆前,一刀将绳索砍断,顶上挂着的人头纷纷掉下来,我颤着手去捧了陆怀江的,他还是一脸的血,张着眼睛,只是那熟悉的眼睛里不再有光彩,眼角落着泪,许是不甘,许是挂念,那张干裂的唇间再说不出话来。
我捧着,正要走,背后一人怒骂一声:“你这个贱人!”骂声未落,背后一痛,看见腹部伸出一截刀尖,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嘴角也流出血来,我不管,也不痛,只是紧紧捧着他的头往前走,刀从身体被抽出去,我心里却是欢喜的。
但是没走几步,后背又挨了一刀,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有人来抢,我只是紧紧抱着,谁来就咬谁的手指手背,他们见抢夺不下,便拳脚相加,有人说了句:“别打了,看她也是不活,让她守着她相公吧。一个山贼,却有如此重情义的娘子,便成全他们吧。”
他们转身走了,我一点点靠向城墙,缩在墙角,喃喃地说:“相公,你说你不会丢下我,我也不会丢下你,我陪你一起,我一个人,等不到来世,现在,有我在,我不走……”
黑柱和月梅来到城门时,只见那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血流了一地,怀里只是紧紧搂着陆怀江的头颅,眼睛瞌着,嘴角带着笑,像是睡了一般,二人含泪将他们合葬在一起,一轮朗月当空,哪里传来一曲莫相离,悠悠远远,一直,消失在天的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