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岛晓露和菊花叶子相约练习图语写作,写下我们的生命叙事。文字不争高下,相互成全与陪伴写作最为宝贵。两人单发,链接对方。
寻桄榔庵不遇
我来海南儋州工作11年,先后到过东坡书院不下五六次,到中和镇不下十次,但是没有去过与苏东坡有密切关系的桄榔庵,原因是因为大家都说桄榔庵已经废弃。
苏东坡大才,可是他的一生,做官40年,被贬谪33年,他真地不是遭到贬谪,就是在遭到贬谪的路上。他的晚年诗《自题金山画像》写----
心似已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这首诗提到三个重要地点:黄州、惠州、儋州,全是他的贬谪地。苏东坡遭到贬谪,就不讲俸禄、待遇了。贬谪仅是比满门抄斩轻一点的罪罚了。苏东坡不是来儋州度假的,他是罪官,仅领虚职。说白了是让他来厉瘴之地活受罪。此时的苏东坡,可以说是历经苦难,三任妻子都己离他而去。来儋州,他早已抱好老死在此的打算。
人总是要活着,衣食住行是必需。没有官俸,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经济困难是可以想见的。没有住处,所以,每一次被贬谪到一个地方,苏东坡都要倾其所有地盖一间房子。他骨子里还是个文人,每天要写千字以上文章;他还是个学者,要注书写赋,还需要书房以及文房四宝;他曾是皇帝的起草诏书的秘书,他也有朋友要会见......所以,苏东坡要建造房子,是情理中的事情!
1080年,45岁的苏东坡被贬谪到黄州,建了一间屋子,因为落成在大雪之中,四壁雪景,自称“雪堂”。作《雪堂记》,站坐起卧,环顾四周,处处都是雪景,苏东坡感慨,真是一个好住所!苏东坡写:“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盘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如果雪堂真有春草斜径,真地可以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我以为雪堂也算有情地,足慰苏公平生不得志。可是,他居住也才两个月,又有一纸贬书将他贬谪到惠州。
贬谪至惠州两年,苏东坡两次迁居合江楼,两次迁居嘉佑寺,最后在东江边的白鹤峰买地盖房子二十间,以做终老之地。他写了《白鹤新居上梁文》和《夜过西邻翟秀才》。白鹤峰新居两进三间,中有天井,周以廊庑,共有屋二十间。左为客厅“德有邻堂”并亲自题榜,右为书房取名“思无邪斋”,宅院内外种有松、柏、柑、橘、柚、荔、茶、梅等。还有“睡美处”“来问处”两处小斋。珠池、墨沼分列“娱江亭”左右。有小圃,建“悠然亭”。
1097年,62岁的苏东坡被贬谪到儋州,开始住在北伦驿馆。”由于年久失修,驿馆的居住条件堪忧。据苏东坡在《和陶怨诗示庞邓》中写道:“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满枕前......"他过着“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生活。儋州太守张中安排他住官舍,后被人查访到逐出了官舍,张中因此丢了官职。苏东坡不得不自己买地造房子,这就是桄榔庵。
桄榔为何物?桄榔是一种树木,做过苏东坡桄榔庵的建筑材料。为何选用更坚固的建筑材料?石头?实木?苏东坡贬谪地中和镇,没有山,不临海,没有火山石,石头不可能选择,连实木也不能选择,一定是囊中羞涩,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能建造茅屋,而不是木石结合的房屋。不是苏东坡不懂建筑,他是画家、诗人、文学家,他有高超的审美能力,苦于无钱,不然也不会建造这种安全系数最低、建造价格最低廉的茅屋了。
说回桄榔树,它茎粗壮,有疏离环状叶痕;叶簇生茎顶,羽状全裂,叶鞘具黑色网状纤维和针刺状纤维;花序腋生,从上部至下部生出若干花序,最下部花序的果成熟时,植株死亡;花序梗粗壮,下弯,分枝多,佛焰苞多个,螺旋状排列于花序轴,果近球形,顶端凹陷,成熟时灰褐色,未熟果干后黑色;种子黑色,卵状三棱形。桄榔树生长在海南、广西及云南西部至东南部,以及中南半岛及东南亚。花序汁液可制糖、酿酒;树干髓心含淀粉,供食用;幼嫩种子胚乳可用糖制成蜜饯,果肉汁液有强烈刺激性和腐蚀性;幼嫩茎尖作蔬菜食用;叶鞘纤维强韧,耐湿耐腐,可制绳缆。
桄榔树的果实垂挂成一串串,仅看图片,容易和短穗鱼尾葵混淆,但是从一整株去观察它们,特别是树形和树叶的区别明显,不会犯错误。
苏轼见什么写什么,桄榔也在他的诗文中出现了。
写给儿子苏过的《寄虎儿》,他写道:“独倚桄榔树,闲挑荜拨根。”
桄榔还在苏东坡《苡薏》里出现:“草木各有宜,珍产骈南荒。绛囊悬荔枝,雪粉剖桄榔。不谓蓬荻姿,中有药与粮。”这里说的是宋代海南已剖开桄榔,用其树髓的淀粉食用。
桄榔还可做手杖。苏东坡曾赠给“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桄榔杖,并作《桄榔杖寄张文潜一首时初闻黄鲁直迁黔南范淳》:“睡起风清酒在亡,身随残梦两茫茫。江边曳杖桄榔瘦,林下寻苗荜拨香。”
庵为何物?庵的本意是:小草屋;僧尼奉佛的小庙;旧时用作文人的别号或者书斋名字。桄榔庵的意思就是建在桄榔林里的茅屋。苏东坡的桄榔庵有五间茅屋。
桄榔庵的建造过程,《儋县志》里《答程全父推官四首》记载:“初至僦官屋数椽,近复遭迫逐,不免买地结茅,仅免露处,而囊为一空。因困厄之中,何所不有,置之不足道,聊为一笑而已。”《儋县志》又有《与程秀才三首》记载:“近与小儿结茅数椽居之,仅庇风雨,然劳费亦不赀矣。赖十数学者助工作,躬泥水之役,愧知不可言也……”
虽然是茅屋五间,苏东坡也写了《桄榔庵铭》来记述----
东坡居士谪于儋耳,无地可居,偃息于桄榔林中,摘叶书铭,以记其处。
九山一区,帝为方舆;神尻以游,孰非吾居。百柱屃屭,万瓦披敷;上栋下宇,不烦斤鈇。日月旋绕,风雨扫除;海氛瘴雾,吞吐吸呼。蝮蛇魑魅,出怒入娱;习若堂奥,杂处童奴。东坡居士,强安四隅;以动寓止,以实托虚。放此四大,还于一如;东坡非名,岷峨非庐。须发不改,示现毗卢;无作无止,无欠无余。生谓之宅,死谓之墟;三十六年,吾其舍此,跨汗漫而游鸿溕之都乎?
此时的苏东坡,已经坦然接受了命运的折磨,将桄榔庵视为“生谓之宅,死谓之墟”的地方,将自由大方地来到他家的蝮蛇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爱来就来吧。苏东坡和小儿子苏过,在桄榔庵读书、治学和为文,同时还为儋州的文明和教化做着自己的贡献。苏东坡教过的学生,考上进士的都是他闪亮的名片!
2024年6月,我们从洋浦专门驱车去看关帝庙并寻找桄榔庵。
桄榔庵早已经湮灭,桄榔庵遗址尚在,有围墙围着,据说内有重要历史价值的碑。因为2023年桄榔庵遗址考古,这里不能参观。
苏东坡不幸儋州幸,苏东坡的谪居儋州三年,让儋州接受了中原文化的开蒙。苏东坡与儋州民众交往,结下了深厚友情,他北归之前,写下了《别海南黎民表》表达深情----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
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
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
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桄榔庵的重建或纪念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