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一日，空中出彩虹的那一刻，正好是连阴数天雨水不止才刚又雨过天晴的早晨，木子家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呱呱坠地顺生下一女婴，白白胖胖的眉目清秀，一家人欢天喜地，溜嘴儿就给婴儿起了个雅名，叫白虹。
白虹该上小学时，也搬个小凳子，挎了个小书包随小朋友们嘻嘻哈哈入了村校，一连上了三年，都还是一年级；该上第四年时，白虹脸上象出了彩，红彤彤的似残阳若血，鹤立鸡群，苦笑笑，说啥不去再上了。
木子家的望着白净净的女儿，也笑笑，柔声说道，不上就不上呗！冇啥大不了的。女孩儿家的读恁些破书干啥？夫子几千年前都有言女子无菜便是得，那话儿说得多好听哦沁人肺腑耐人寻味，他老人家还不是在讲，女孩儿家家的长大了还不是得飞出这窝棚儿指不定该给谁家捣锅底门儿甜欢哪家儿人哩…俺这么白俊的妮子，赶明儿出落成适龄青年给谁家能生个一男半女，那就啥都有了，真的学不学都无所谓也无妨碍的，那玩意儿<指文化知识>，对大堆儿上的众生来说，一不煎饥二不解渴三又不美颜的，实在也是无用的紧。
白虹就彻底与读书识字断了缘法。
一日，闲着无聊的白虹，忽然问妈妈，我老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呀，这心里总空唠唠的无一点捞摸儿。
木子家的望了望女儿白净的脸儿，安慰道，妳慌个啥儿？十三四岁儿、小孩儿家家的，还小着呢…正是跑着闲玩儿的好时候，想不闲儿，在家帮娘择个菜儿洗个碗儿刷个碟儿也行啊，那不也是个活儿？这年头儿，兴打工了，就是最好的门道儿，一出去，进了厂，大把大把的票儿就拿到手软了…像妳哥，学也没上几天儿，一去打工十几年儿，而如今在那边儿也不是弄得有模有样儿有房有车有家条儿啦，那日子过得可葛贞贞地脆和了…妳丫头片片儿的，莫急躁，再过三四年，妳也十七八了，也随妳哥去…那边儿，足有妳干的活儿，有妳挣得大把钱儿花…嗬嗬，俺白妮儿哟…妳就安心等着呗，那福分正等着妳去净享哩！
白虹嘟着鼓嘟嘟的唇，闪着长长的眼睫说，妈，妳没看见俺哥这些年，那一头乌发都快光成和尚的脑袋瓜了？
木子家的忙回道，小妮片子妳懂个啥？男人过了三十多，那上面要恁么多头发干什么？光一点儿不正好…好洗好清洁卫生么？
白虹吃噎，扁扁嘴儿，也就不吭声了。
十八岁那年，风华正茂艳压群芳光彩照人的白虹，激情满怀、亭亭玉立着去了她哥所在的城市，进了她哥所在的工厂。
在车间一干十五年。
其间，也没敢耽误事儿，人生该办的几大件事儿，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白虹都办了。白虹绝不另类。也不特立独行，更不把自己搞成可怜兮兮无依无助的大龄剩女。白虹是在车间就地取材找了个勤快实诚的对象，俩人同心同德，比翼双飞，出勤又多，老不歇着，抓票儿多，就在当地买了房与车，成了家，郎才女貌，花好月圆。
婚后，伴随着工作，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膝下竟无一鳞半爪生出，不禁心绪瑟瑟，白虹两口子，谁也不想蹚那趟时髦的浑水儿，搞什么丁克一族。白虹更传统，她朝日暮想、梦寐以求，只想早日当妈咪，早一天生个活蹦乱跳的娃儿。
于是，白虹两口子就从夫妻二人身上找原因，抓根本，寻觅主要矛盾，在同龄群里、上辈老人场儿里问过了，又线上线下也咨询过了，都一场白荡，一无所获，冇办法，就低了头，羞着脸儿，裹得严丝合缝儿去了市里最著名的大医院，专向不孕不育专科里面钻。
大夫拿着试管抽样检查的报表结果分析来分析去，说，妳男的那个，虽稀薄，但主因应该不在妳那一口子身上。
那…那根由，亲爱的大夫，妳给我细细儿说说，那根由到底，会出在哪儿？白虹急切地问。
俩人的事儿…能会出在哪儿？白马非马…非彼即此，最简单的排除法儿，那一定就出在妳身上喽！大夫不急不徐、循循善诱，有根有据地推理着说。
我？白虹惊诧。
对！肯定是妳的原因了。大夫言之凿凿。
…。白虹瞪大了失神的双眼，不知说什么好了。双唇大开着，呆呆的，半天合不拢到一线上去。
大夫温和地问:妳输L管不通是基本事实，可妳又多长时间冇来过月事了？
我…我没进厂之前，就很少的，有时来有时又不来的，也冇咋当回事儿；自进厂后…好象，好象再也没光顾过，我也只顾忙着上班哩，都把这事儿给早忘脑后啦！白虹羞羞涩涩，蜻蜓点水，遮遮掩掩地闪烁其辞。
大夫急咳三下，捏着鼻子强忍住不笑，肃着脸又问:妳所在的是一家什么样儿性质的厂子？几个年头了？
聚氯乙烯厂，快十五年了。白虹轻轻地答。
啊…一家塑料厂呀？妳竟一气儿干这么长时间？大夫惊撅，差点儿要蹦跳起来。
嗯！那儿…工资相比其它厂，高么…就一直留下来了。
妳知不知？那环境对妳自身的副作用和危害有多么大。我说的，是指长期的在那种条件下干，尤其是对适龄妇女的影响…
那…，下一步…我该怎么办？白虹问。
大夫想了想，平静地说，妳若肯听我的，妳还想这辈子能生儿育女的话，就赶快辞了那项工作，改换到别的环境里…调节调节，再看有希望没…目前，是一点儿花信儿也逮不着的，大妹子…可要慎重处置，这世上，有些事儿…是再多钱财也交换不来的。妳譬如，那么多高龄女明星，腰缠数亿，过了杠儿，一粒儿豆子也生不下来，人生无至乐，要那么多钱儿还不是白搭？何况我们这平民百姓姐妹儿？古往今来生男育女是适龄妇女天经地义的大事儿，违背常理儿岂不成了笑话？趁还有育龄期…请大妹子好好斟酌好好把握吧！别酿成憾事就好！
白虹回厂，立马就辞了工。
辞了工的白虹，闲不着，就到附近小区寻了个物业管理的差事干了。
初，物业冒号见她样貌出众白净端庄，就想让她干财会和大堂迎宾一职，白虹苦笑笑，说，谢谢…我不识字的！
冒号惋惜再三，把白虹安排在了监控室。
监控室三班倒，连白虹共有三个姊姐值班，不过那两个都比她年长，分别都应奶奶的级别了，私下里也对她说，没事儿时常到室外走走，老守着这几百个摄像头的大屏幕也不是个戏儿。
白虹守职敬业，在她值班时，从没擅自离开过监控室这一岗位，多次得到过公司表彰和嘉奖，白虹干得更守铺儿啦！同事大姐的良言相劝，她也没往耳朵里去，宛若清风，拂面而过，去了就去了。
一晃数年过去了，监控室其他俩姊妹干到五十五岁都陆续不干了，白虹还干着，风雨不动安如山。
白虹一干监控，一气又干了将近十年，仍无止歇的迹象。<白虹从家乡出外进厂时18岁芳龄，入化工厂十五年，时33，改换干监控十年，时43。一般概率，适龄育儿生女有效期，大多限止于45~48，就彻底光荣了，余下2~3年间，再无动静的话，就跟流晓卿一样再没摊头儿啦！>
白虹在监控室值班之时，常瞪俩眼仰望四周大大小小的屏幕不说，还动不动拿对讲机向小区巡逻B安喊话:xX栋摄像头有蜘蛛网罩了，帮我弄弄！xx桥头摄像头有树技叶儿挡了，替我搞搞！摄像头一般都按在高处，配合的B安都会拿长棍儿或大扫帚帮她一一落实。白虹嘴儿却不闲着，常尖尖扎扎地叫:高啦高了，又低了低了，再往下弄一弄…慢点慢点…幅度不要太大，动作不要太猛，轻轻一搞就好了！挎对唱机的所有人，听了都抿嘴儿笑。
白虹用词儿就这么贫乏，就这么简单，而歧义繁生。
白虹无意识的喊话多了，就在B安队里成了一种笑料。男人堆儿里是永远不缺笑的佐料的。有灵魂的B安一听白虹那么弄啊搞啊地乱喊，趁势就顺杆子爬，应道:搞得好不好呀我都搞得手发麻腿儿发软了啊！白虹不知是计，仍少心缺肝地回:再搞一会儿再弄几下就可以了…做事情莫急躁上峰都看着听着哩要坚持到底儿么！闻者又是一阵窃笑。
十年岁月，十年风雨，最易冲刷掉女性的美丽容颜。青春靓丽留不住，必竞东流去。四十三岁的白虹，丰华不再，分明吐字也不够清晰了，俨然有了地包天的唇型，面皮儿还是先前一样雪糕似的白，只是皱纹多了几丝丝儿，布满了不该显现的关键部位。
白虹不在监控室值班时，也去看医生。医生对熟络的患者再不避讳，也不再掖着藏着，单刀直入说，妹子哟…妳都一直几十年没来过花信儿，妳又四十好几了，我这么给妳说吧，妳若在未来三年期限里，再无任何动静的话，妳盼有个子嗣的奢望也就别想了，也再不用来花那些冤枉钱医治和调理了！
白虹脸色直白，木呆呆地问:哪我这一辈子挣钱何益何为？大夫…您说我还有机会可挽回这败局么？
有！大夫斩钉截铁地说。
怎么办？大夫请讲！
完全彻底辞掉妳的所有工作…在家静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要我做全职太太？我…我这些年一直在看监控，那…那工作挺轻松的哩，我想它不会影响正常生育的！
啊？什么…监控？不会影响…生育？妳好糊涂啊！那是妳育龄妇女…呆的地方？干的差事么？那辐射…那穿透力…唉，我咋么觉得…我说妳这么些年怎么怎么一直没怀上呢…唉，原来…原来，这罪魁祸首终于给我扒揸出来喽！
…新春过了，阴雨一直霏霏，寒意仍然恋恋不舍，强打精神在人间徘徊。
独守闺房的白虹，特意把她母亲接了来。母女相依为命，闲扯时就扯到了小孩儿身上。母亲为开女儿白虹的心，特意劝道，如今都啥年代了，都心坎开放得天外去了，妳莫见世上有多少光杆儿的大龄女子，少说也不下大几千w吧，都五六十啦也不说婚配的事儿，哪胜妳还早早地有了老公？再说，就算也有婚过不少的，可就是丁克着不生那个…图个清闲，勉了麻烦。妳别总心心念念老提那个不会生养的事儿，那不是啥丟脸见不得人的勾当…手里只要有银能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别整天胡思乱想…啊！
白虹木着脸儿，闭上眼儿，眼角儿润润的明亮。
白虹在晴朗的日子里，也形只影单地出外走走，见熟人问，只闪烁其辞:当今生活节奏快得不得了，为跟上时代潮流，也为图个清爽…不是不养，也是学丁克哩！
熟人附之一笑，点点头，慌忙走开。
2月27下午四点初稿于苏州玉出昆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