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又响了。
风是从后山的竹林里漫过来的。起初只听见竹梢簌簌低语,转眼就漫过青瓦,穿过廊前那架紫藤,忽地扬起我的发梢。暮色里的凉意总带着几分犹豫,像冰镇过的绸缎擦过脖颈,又像井水里泡了整日的青梅滚落掌心。
我收了竹椅上的薄毯,却舍不得掩上雕花木窗。邻家的老槐树正往窗棂里投枝桠的影子,摇摇晃晃的,仿佛要蘸着月光写一封未寄的信。蝉声不知何时被风吹散了,只剩几片悬铃木的叶子在檐下沙沙翻动,像谁在轻轻摩挲泛黄的书页。
八仙桌上的青瓷碗还盛着半盏梅子汤。外婆总说这碗是光绪年间的老物件,冰裂纹里藏着前朝的月光。此刻碗底凝着细密的水珠,倒映着廊下晃动的灯笼——那抹暗红在风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她临走前床头的烛火。
后半夜的风忽然有了形状。它掠过晾衣绳上未收的蓝布衫,把衣袖鼓成远航的帆;穿过天井里睡莲半合的瓣,将暗香叠成无字的诗笺。我数着风铃第七次摇晃的间隙,忽觉有冰凉的水珠坠在手背——这才发现瓦当上的露水,不知何时已漫过了子时的刻度。
铜铃又响了一声。院角的夜来香开得正好,暗香在凉风里碎成齑粉,恍惚又见竹榻上轻摇的蒲扇。原来有些思念不必翻山越岭,自有穿堂风捧着,在无人知晓的时分,替远方的人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