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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爱在林海深处02
8
晚饭是在秦校长家吃的。一张旧方桌，几样简单的家常菜。秦叶岚也在。
她坐在父亲身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偶尔抬眼，目光飞快地掠过陆文举，又迅速垂下，像受惊的小鹿。
灯光下，她乌黑的发辫柔顺地搭在肩头，发梢处系着一根细细的、颜色鲜亮的红头绳，那抹跳脱的红，在她素净的衣领间，像寂静山林里悄然绽放的一朵野花，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陆老师，多吃点，别客气。”秦书豪温和地招呼着，不时给陆文举夹菜。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文雅，也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长年累月形成的疲惫。
叶绒花则沉默地坐在秦书豪对面，几乎不怎么动筷子。
她的视线大部分时间落在自己面前的碗沿上，偶尔抬起，那目光像无形的冰锥，在丈夫秦书豪温和带笑的脸、女儿秦叶岚低垂含羞的侧脸，以及陆文举这个年轻闯入者的身上，来回地、反复地穿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某种深埋的、沉重的戒备。
当秦书豪再次热情地给陆文举碗里添了一块肉时，她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指节泛出用力的青白色。
饭桌的气氛在秦校长的努力维持下，依然被一种无声的、源自于她的低气压笼罩着，沉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9
日子在单调的节奏中流逝。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油锯声是永恒的背景音。
陆文举的语文课很快显露出不同。
他不用老套的填鸭，他带孩子们在操场边的大青石上朗读，让风声林涛声成为天然的伴奏；他鼓励那些羞涩的林场孩子说出自己观察到的野花、松鼠和雨后疯长的蘑菇，用稚嫩却真实的语言描绘他们的世界。
他眼中跳动着一种秦书豪久违了的光，那是对知识纯粹的热爱和对教育尚未被磨灭的理想。
10
教育主管部门的检查如期而至。
教室里坐满了人，除了检查组，秦书豪、周伟平夫妇、还有坐在后排角落的叶绒花，她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水中的寒冰。
陆文举讲的是朱自清的《春》。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从窗外山林间悄然弥漫的、初春特有的湿润气息讲起，讲到泥土松动、嫩芽萌发那种无声却磅礴的生命力。
他让孩子们闭上眼睛，去听窗外风掠过松针的沙沙声，想象那是“春天的脚步”，去感受空气里细微的变化，那是“春天在呼吸”。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他清朗的声音在简陋的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那些平时木讷寡言的山里孩子，眼睛竟亮了起来，他们笨拙却努力地描述着自己感受到的“新”：
“新得像刚下过雨，树叶绿得发亮！”
“新得像小松鼠换毛，软软的！”
一个平日里总是缩在角落的男孩，竟红着脸，小声说：“新……新得像陆老师来了以后……”
教室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克制的笑声。检查组的领导微微颔首。
秦书豪看着讲台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簇自己似乎早已遗忘的火焰，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欣慰与强烈酸楚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他摘下眼镜，佯装擦拭镜片，手指却微微颤抖着，试图压下眼底瞬间涌上的湿热。
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刚刚被打成“右派”、发配到这深山，却依然怀揣着教育理想、试图用知识照亮这些林场孩子眼睛与未来。
那团火，在漫长的压抑和生活的磋磨中，几近熄灭。此刻，却在另一个年轻人身上，如此鲜活地重新燃烧起来。
这火焰灼痛了他心中某个早已结痂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