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间,陕西梁州城外有个农夫在耕地时挖出一个白玉酒盅。那酒盅形制小巧,通体雪白宛如凝脂,虽是刚刚出土,却光亮如新,不染一丝尘垢。农夫是个好酒之人,有句话叫做“爱屋及乌”,既然好酒,自然对各类酒具也是如数家珍,他一眼便知这是个宝贝,心里虽喜却不声张,悄悄揣在怀里继续干起了农活。
晌午回家,农夫把捡到酒盅的事告诉了妻子师氏。他的妻子师氏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不仅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而且爱贪小便宜,村里人背地里都叫她“壮夜叉”。师氏看见酒盅,高兴得两眼放光,当即命令农夫次日清早便把酒盅拿到城里的典当行卖了换钱。
农夫对酒盅异常喜爱,并不想将其卖掉,于是便与师氏商量能不能把酒盅留下把玩几日再卖掉。财迷心窍的师氏自然不会答应。农夫一次次地恳求,说了许多好话,师氏仍然不同意农夫留下酒盅。农夫一气之下埋怨了师氏几句,谁知却惹恼了师氏,被师氏一巴掌扇倒在地,拿起鸡毛掸子一顿痛打。农夫平日里便十分畏惧师氏,根本不敢还手,任由师氏将他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
师氏打完了还不解气,又命令农夫在堂屋里跪到天亮,公鸡不打鸣便不准起来。农夫不敢忤逆,忍着剧痛乖乖地跪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撒完泼的师氏对农夫的顺从感到非常满意,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睡觉去了。可怜农夫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奇耻大辱却只能忍气吞声。想到自己为了这个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却像牲口一样被对待,农夫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与郁闷,默默地流出了眼泪。
正在农夫黯然神伤之时,放在桌上的酒盅突然发出一圈微弱的白色光圈,宛如一粒豌豆大小,并且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酒香飘来;眨眼间,光圈便变得有盘子大小,酒香也变得更加浓烈;还不待农夫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光圈猛然暴涨至墙壁大小。把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堂屋照得宛如白昼,酒香也如万花其放,满溢堂屋。农夫又惊又馋,忍不住爬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酒杯。
但见莹莹白光之中,酒盅里赫然满盛了一盅酒,堂屋里的满溢的酒香便是自此溢出。农夫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清凉芳香之气自口鼻涌入脑中,又自脑下行,涌入五脏六腑,再下沉至丹田,游遍全身。农夫霎时感觉神清气爽,疲劳全消,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要升入仙境。
农夫举起酒盅,将酒液一饮而尽,其中滋味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他喝了半辈子的酒,但却没有任何一种酒的滋味能与酒盅之中的酒相提并论。即便是人世间最好的酿酒师酿造的酒,在这杯酒面前,也如泔水一般。
喝完酒的农夫感到强烈的醉意,脑袋昏昏沉沉的,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便倒在地上睡着了。
农夫醒来,已经是次日的中午了。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师氏那张满脸横肉的盘子脸,接着传入耳中的是师氏难听的辱骂:“畜生!睡不死你,还不给我起来!”农夫感觉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但并不是很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师氏仍然不依不饶地对着他怒骂。
“你骂够了没有?”农夫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师氏冷冷道。
“你还敢还嘴了?!”师氏怒不可遏地瞪着农夫,一巴掌朝农夫脸上甩去。
“啪!”只听一声脆响,农夫左脸上瞬间多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农夫轻轻摸了摸左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道:“士可杀,不可辱。”
师氏愣了一下,她觉得农夫有些不对劲。平日里打骂,他像死猪一样连哼都不敢哼一声,怎么如今还敢顶嘴了?还满口文绉绉的?不待师氏细想,农夫却径自转身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剔骨刀。
“我把你个好吃懒做的泼妇!欺负老子许多年,也该老子欺负欺负你了!”农夫举起剔骨刀,用刀尖指着师氏的脸,恶狠狠地道。那副模样就像换了一个人,哪里还是平日里懦弱胆小的农夫?
师氏打了个冷颤,隐隐有些发怵,但是她还是不相信软弱的农夫敢对她怎么样。她不屑地看着农夫,讥讽道:“怎么?今天吃了豹子胆了!想砍老娘么?老娘站在这让你砍,你都不敢动!废物!”
也不知师氏的哪句话刺激到了农夫敏感脆弱的神经,农夫像是积蓄已久的山洪冲破了堤坝般,爆发了。他仰天大吼一声,使劲跺了跺右脚,提刀便朝师氏胸口刺来。
师氏没想到农夫真的敢动手,惊慌之下连连后退,一个不注意绊在了身后的凳子上,跌了一跤。这一跌恰好避开了农夫的致命一击,刀锋只削掉了她几根头发。农夫一击不中,又一刀刺向师氏大腿,师氏惊慌之下躲闪不及,被刺个正着。瞬间鲜血四溅,师氏捂着大腿惨叫不止,鼻涕眼泪小河一般顺着盘子脸一路流淌,打湿了满是油污的衣领子。
见血的农夫似乎更加兴奋,他舔了舔舌头,两眼也变得血红,口里发出“嘿嘿”的冷笑,举起剔骨刀朝着师氏又是一刀,这一刀着实狠毒,瞄着师氏的脖子而去。师氏早有防备,忍着痛楚身子一偏,右手抄起地上的板凳,猛地用力一挥,打在农夫胳膊上。农夫胳膊一歪,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师氏见农夫倒地,也不顾大腿还在流血,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便往屋外跑,奈何腿上实在使不上劲,只挪了几步便被农夫追上。已经杀红眼的农夫哪里肯放?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她腰上,她本就站立不稳,吃了农夫一脚,跌了个十足的狗吃屎,啃了满嘴泥。
农夫见师氏被自己踹到在地,扑上去挺刀便刺,师氏毫无招架之力,只得举手护住要害。农夫戳泥巴似的左一刀右一刀,把个师氏捅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师氏无计可施,只能躺在地上惨叫哭号。如此动静早已惊动邻里,引得四邻八舍纷纷伸头张望,一看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壮夜叉竟被窝囊废丈夫刺得满身是血,一个个都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其中有个被壮夜叉欺负过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站在院子外面起哄道:“壮夜叉,你也有今天么?杀了她!杀了她!”这一喊了不得,个个都跟着起哄,都撺掇农夫杀了壮夜叉,更没有一个来救的。
眼看壮夜叉就要了账,性命只在顷刻之间,忽地从院外闪进来一个人,一掌击在农夫右肩,这一掌好大力气!农夫直直地飞出去一丈远!再看来人,是个二十五岁出头的青年,麻衣布鞋,头上盘个髻子,腰里插着一柄短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农夫。
农夫吃了青年一掌,恼羞成怒,二话不说爬起来便朝青年冲来。只见青年不慌不忙,躲开农夫一击,略一弯腰,左手化掌为拳,猛击在农夫小腹之上,农夫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青年趁其松懈,夺了他的刀,从怀里摸出一条绳子来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又伸出左手捻个诀,在农夫额头上用力点了一下,这才来抢救师氏。
师氏失血过多又受到惊吓,早已是奄奄一息,三魂七魄只余一魂一魄。青年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把里面的丹药捏碎涂在师氏伤口处,又给她内服了一粒,这才保住了师氏一条性命。
再说被捆起来的农夫,受了青年那一点,似乎清醒了不少,他看了看自己,然后扯着嗓子问青年道:“你是谁?为何把我绑起来!”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救你两口子性命的。你受妖怪迷惑,差点杀了你妻子。”青年望着他,“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妻子早就没命了。”青年说完用手指了指躺在地上血葫芦一样的师氏。
“到底怎么回事!昨晚我喝了一杯酒,醒来以后便成了这副模样!呜呜……”农夫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不是这杯中酒?”青年扬了扬手里的酒盅,问农夫道。
农夫看见酒盅,连忙点了点头道:“正是!正是!”
“问题便在这酒盅上,你肯定以为这是个宝贝吧?”青年叹了口气道:“实际上它是个法器,里面封印了一只妖怪。”
“什么?妖怪!”农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年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若有所思地道:“不错,这只妖怪叫‘痗’,乃是瘟疫之气经久不散聚结而成,它每次出现,便会引发瘟疫,所到之处皆是生灵涂炭一片惨像。百年前,有位得道高人无意间发现此妖嗜酒成狂,便请当时做好的匠人打磨了这只酒盅,又遍访酿酒名家重金购得佳酿,伺其现身,便以玉盅美酒诱之。此妖果然喝得大醉,高人趁其酒醉虚弱便出手打算灭杀了它,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唉……”青年顿了顿,“谁知此妖凶悍至极,高人非但没有得手,反被妖怪打成重伤。高人心知已经无法灭杀此妖,却也不愿放任其为祸人间,便用尽一身修为将妖怪封印在了这酒盅之内。那位高人也因为身受重伤再加上功力耗尽而仙去了。酒盅一直被供奉在一座道观内,后来战乱四起,道观被毁,酒盅也下落不明。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你捡到了。”
农夫听完,半晌无语。青年解了他身上的绳子,扶他起身道:“你刚才说昨晚喝了一杯酒,想必是那妖怪以妖力所化,故意诱你上钩,实则你喝的不过是它的妖气罢了。你喝酒之时,妖气入口,阳气也为它所摄,自然神志不清凶戾无常,若是你阳气被其摄尽,则必然一命呜呼,妖怪也会趁此妖力大涨,冲破封印再次为祸人间。如今我观封印已有松动,实在不能坐视不管,你且好自为之!”青年说完扬长而去。
当天夜里,合村之人皆听见村外土地庙内怪声不止,尖锐惨厉,宛如地狱里的恶鬼在人间号叫。怪叫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又见一道白光闪现,紧接着一道蓝光又闪现而出,就这样交替闪动了数十回,再也不见白光出现,怪叫也消失了。
翌日清晨,青年打开土地庙的门,但见满头黑发皆变得如雪般白,面容也由青年变成了耄耋老者。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听青年说,他用尽毕生所学,已将封印重新加固。起初妖怪不甘受缚,与他缠斗许久,奈何妖怪妖力虚弱,根本不是青年的对手,还是被青年死死封印在了酒盅里。
合村村民闻之此事,均对青年舍命相救之恩感激不尽,为其立起生祠,终年香火供奉不停。至于青年的名字,他自始至终不肯透露,而那只酒盅也被不知被他带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