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秋日的初阳正冉冉升起,落地的玻璃窗里透近温暖的阳光。在我们家的饭桌上,我喝着玉米红薯粥,不紧不慢。母亲一边喝着的粥,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馒头。
我笑着说:老爹要是饮食上注意点,也不会这么快走。
母亲自然地回答:就是。你爸吃东西小口点、慢点,肯定不会这么快走的。
随即,片刻的安静,只能听见我们俩咀嚼食物的声音。
说完我才清醒的的意识到——我亲爱的父亲离开了我们已经两周多了。
十月二日一大早八点半刚过,我就兴致勃勃地去菜市场给我母亲买菜,那时母亲还住在自己的家里。这次“十一 ”不休息,这天要去乡下扶贫的。所以 我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去帮母亲买好菜。
因为父亲近两周里不能离开母亲半步的照顾,父亲连起身上卫生间都已经成问题了。躺着成了父亲最舒服的动作,也是唯一能做的动作。起身躺下坐起都需要人来搀扶,父亲看起来是很虚弱的。
买了很大一堆的蔬菜,直到双手提都提不下。还买了两个猪尾巴。前几周买了猪尾巴让母亲给父亲炖汤喝,还喝了几口。一进门,放下手中的大小袋子,赶紧洗了双手,就着急走向父亲。
父亲醒着,面带沮丧,但是很平静。见我走到床前,抬眼瞅了我一样。
我笑着说“爸,你怎么样?吃饭了没?”
我这话还没说完,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听见父亲说:我肯定活不长了,我要死了。
顷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本来轻轻地摸着父亲的手,力度一下子加大,明显地感觉到父亲身体的趔趄。父亲没有再做声,我就在哭声中安慰道:不会的,你不是现在好好的嘛?但是抽泣声却怎么也掩抑不住内心的惊恐,我泪泉如下,泣不成声。这是在旁边的母亲也开始悄悄地抹眼泪,被我劝开了。
那天天气很好,我穿着一身秋季的黄色衣裙,那种刺着父亲双眼的黄色。父亲想要坐起来,我就用我最大的力气帮助他。我用全力搂抱着他的双肩 。他身体还有些躲闪,仿佛不好意思,但是没有我的依靠,他自己又起不了身,结果起了两次都没有起来。
嘴里的口水不时往外流,我就用毛巾给他不停地擦。父亲的嘴唇还是红的,很正常的红,我还用棉签沾着水给他润嘴唇。最后还是我用尽全力,几乎是抱着父亲瘦弱的身体移到了不远的沙发上。我用尽了全力,父亲仿佛也是费尽体力。
这一次对话,最终成了我和父亲最后永远的对话,因为在10月2日夜里父亲就开始疼痛,10月3日住进医院里,我去看时,父亲依然在沉睡中。直到父亲走,我再也没有和父亲说过话。
在父亲刚刚走的时候,我才从课堂上飞奔而来,赶到时父亲身体旁边时,父亲的体温还是热的,额头还冒着热汗,一副安详熟睡的样子。我只是摸着父亲脸庞,消瘦的脸庞;我摸着父亲消瘦枯瘦的右手,一遍又一遍,仿佛还是在他家里的床边上。
往殡仪馆的车上搬动父亲的身体时,看见父亲放在冰冷锃亮的铁板上,心里担心的是父亲冷不冷。到了殡仪馆,冰冷锃亮的铁板被移到了整容室外面,隔着单薄的白布,我一遍又一遍的用双手想要温暖父亲的手和父亲的脚,想要温暖的和父亲活着时的一样温度。我没有流泪,我就那样下意识的一遍又一遍。
父亲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吃不下正常的饭菜,所以看见香喷喷的饭菜总是对着我们前来的子女说:快去吃,快去吃肉,快去喝肉汤。仿佛要把他不能吃的部分替他吃下,这才满意。
多少年了,我没有和父亲这样亲近过。父亲一生好强,平时走个路,过个马路,都不让我们做子女搀扶一下。就是偶尔搀扶一下,他也会用手一甩,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没你们想的那么老,我还有手有脚。把尴尬的我们扔在一旁,头都不回,甚至还要快走几步,仿佛证明一下。
和父亲亲密的记忆还是在很小的时候,能回想起来的场面好像没几次。搜索一下,有这样一个画面还留在记忆里。
那是我在上初中,忘了是初几。那是个夏末吧,有次我放学回家,一个人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有些寂寞。不远处就看见父亲骑着车子,在土路上歪歪扭扭骑过来。那时土路松软,不好走路,别说骑自行车就更费劲了。父亲看见了我,就用温柔的话语对我说上车,好像这种温柔的语气父亲是很少使用的。
我们一路无语,静静向家走去。父亲在用力蹬车子,可以听见破旧的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响着。我坐在车后心里很踏实,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多么希望永远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在几个子女中,父亲一直对我还是比较宠爱的——相对于我的老妹。我和老妹相差不到两岁,和老妹一同做的错事,父亲不对我说什么,却总是对老妹严厉呵斥。搞得老妹总是很痛恨我,对父亲还直言面对,曾一度他们之间的关系很紧张。
我上四年级时,家里孩子多,母亲做衣做鞋忙不过来,父亲都是带着我到营部唯一的一家裁缝铺去做,甚至到唯一的那家商店里去买。
在我记忆里,父亲曾给我买布到裁缝铺,做过一件浅浅的水红底半截裙,上面缀满了不大不小的花朵的缎面裙子。那些花朵是有好几种颜色的,非常漂亮。
那种面料在当时的商店里是很贵的,我记得我穿出去后,有很多大人都说我父亲太舍得为我花钱了。
我还记得父亲为我买过一件当时很流行蓝色滑雪衫,因为太长,我就不想穿。每次穿,我就讨厌那件衣服盖到大腿上,所以很害怕别人说。为此我在内心纠结很久,生怕受到别人的讥笑。
再后来,初三时父亲还给我买过一件湖蓝色的西装 ,那也是当时很少见的衣服。那件衣服我很喜欢,我记得我穿了很久,虽然还是有些长。
那年初三的很长时间里,我就是穿着那件衣服。站在教室外边,或者坐在教室的座位上,总感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我回头时却没有发现人。
有一次,又感觉到有人在我后脑勺盯着看,一回头就看见班长在默默盯着我看,来不及躲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班长暗暗地喜欢了我好久。
上了高中,在我的记忆里,就只剩下最后一次的记忆,就是父亲给我买的一套银色的西装——一件衣服,一条裤子。那还是他叫上海知青从上海带回来的。前几天看见高中毕业照,才想起身上的那套银色的西服套装,还是父亲给我买的,顿时有种心暖如春的感受。
父亲身前特别爱买衣服,特别注重穿衣服,虽然他买的衣服总是很便宜。等父亲走了,母亲把所有父亲的衣物都让妹夫搬到殡仪馆,全部烧了,说是让父亲全部带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妹夫车里没拉一个人,运父亲的衣物都运了两趟。当时烧的时候,衣物都像是一座山,烧了很久很久。
我们几个儿女,就像极了父亲——全部都是衣服控,全部都是买买买!当时在火烧衣物时,老弟还开着玩笑:老姐,你少买点衣服,以后让我不要这费心……
爱穿鲜艳衣服的我,从父亲去世起一直穿着暗沉色的衣服,我想用这种方式为亲爱的父亲祭奠,我想用这种方式慢慢的为渐渐远去的父亲送行。
不过,这种送行的时间不是很长,因为我知道父亲仍然一直会注视着我,我们,希望我们————一切好好的……
(此文送给我才去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