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忙之中,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说阿金得了癌症。阿金是我青年时期搞文艺活动的队友。
那个时期的阿金是个帅小伙子,白净面皮,身高一米八,不胖不瘦,挺胸直背。
当年排演京剧《智取威虎山》时,我选定他飾演杨子荣,我演参谋长。一炮打响,观众赞不绝口,对他的评价比我高。
我们排戏没有导演,主要靠自学,其次,大家互相讨论建议,边排边学边改。
排炼《智取威虎山》前,我带领包括阿金在内的几位主角,到巢城连续看了三场电影《智取威虎山》。将电影当师傅,阿金模仿的最好,经紧锣密鼓的两个月的努力,春节期间,我们成功地演出了京剧《智取威虎山》,阿金成了我们宣传队的台柱子。
我的进步与文艺宣传队分不开,文艺宣传队办的好与阿金的出色表演有关系,因而,我把他当得力助手。
往后,我当上了大队付主任,工作忙了。有时忙不过来,我就委托他代管宣传队。
文革结束后,我们各自都有了家庭负担,文艺活动也完成了历史使命。
我和阿金,各自终日劳作在田间地头。稍有懈怠,就会影响家庭生活和发展。
若干年后,他和我一样,也有了三个孩子。虽逐次长大,但仍需一定的经济维持,使命还未完全完成,就要和病魔作斗争。而且不是一般病,癌症啊!我们这儿的人们,谈癌色变,如同洪水猛兽,恰似九死一生。胆小的,不等害死就吓死了。
我想去看望他,但囊中羞涩。上高中儿子的报名学费还是从邻居那借来的。我只能默默祈祷,祝愿他手术成功,盼望他早日康复。
几天后,我在街上碰到三炮,三炮是阿金同村同族人,应该了解情况。我向他打听阿金的病,三炮说阿金患的是胰腺癌。去南京肿瘤医院动手术,打开肚子又缝起来了。医生说,不能切除,切除就下不了手术台,只能化疗。我说,现在什么情况,三炮说,不会长久的,只有两三个月的命了。三炮和阿金不对付,我是知道的,所以,他的话不能全听。但也不排除可能性,因为附近村庄不乏有这种先例。
时间过了半年,没有听到阿金的噩耗,却在我开三轮车装猪屎粪的路上迎到了阿金。他正散步在通往细泥山的公路上。我惊喜地停了车,和他聊了起来。情况描述的和三炮说的大体相同,不同的方面,是阿金越过了两三个月的死亡区。一边化疗,一边与病魔作顽强的斗争。我问他现在的感觉如何,他说就是腿子无力。
我向他表示了没去看他的歉意,也鼓励他要乐观。要大胆,要有视死如归的精神。我还说了不知对与不对的话,我说,对于死亡,你越是怕它,就越来的快,你若不怕它,就能战胜它。阿金说,他也是这么想的。
阿金向我介绍了他的康复计划,每天散步,逐渐向前延伸。走到腿子没劲时,就坐下来歇一会,随身带有小型收音机,听听歌曲和新闻。等腿子有了点劲再往回走。
他还和我说了生活计划,他说他现在是粗、细粮撘配吃。南瓜上市搭南瓜,山芋上市搭山芋,六谷(玉米)上市,每天吃一根六谷锤子(棒子)。每天吃一个大苹果,不吃肥肉吃精肉,除猪肉和鱼外,其他荤菜一概不吃。
他还说,戒烟,戒酒……一共说了好几个戒,并风趣地说,比猪八戒还多一戒,猪八戒还一直惦念着高老庄。
一年以后,阿金康复很快,能拉二胡,能唱歌唱戏了。这阶段,正赶上建设新农村运动,社会上掀起了继承乡村文化的风潮。行政村主任找到他,要他牵头把文艺活动搞起来。主任知根知底,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并且说:你现在也不能干田里事了,有的是时间,活动活动也有好处。阿金正好有这想法,一拍即合,于是,就答应下来。
阿金向主任推荐了我,我的特长是识简谱,能拉半调子二胡,还能给一些小节目编词。往年在宣传队,我是阿金上司,现在离耄耋不远了。好汉不讲当年勇,我也乐意奉献余热,就欣然应允了主任的邀请。
我和阿金配合的很好,活动开展不久,已不满足跳广场舞和唱歌了。主任要求筹备一台戏春节演,节目主要是,学唱一些群众喜闻乐见的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和京剧《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的片段唱腔。当然还包括一些红歌和流行歌曲,阿金担任了主唱角色。
活动开展的轰轰烈烈,就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总支书记要我们结合当前形势,创作部分节目。创作是我的活,我就开动脑筋,编了个四大娘赞村貌的《数来宝》。导演是阿金的活,节目好评如潮,被文化站调去文化站广场大舞台演出。
文化站招待我们吃饭,桌上有酒,随便吃。阿金和我们一样,倒了半杯酒。我突然想起他的病,我说,怎么吃酒?他笑笑说,少吃点不要紧。我说,不是说戒了?他笑而不答。
饭后闲聊时,我问他,还化疗吗?他说,医生讲癌体已缩小到和枣子样大了,不需化疗,要定期复查。情况很乐观,我还是替他担心,提醒他不能掉以轻心。他哈哈一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支书记接到镇政法书记指示,要我们编创一个《扫黑除恶》的节目。我就用《三句半》形式编好了词,导演自然是阿金。这个节目需要打锣鼓家伙,演员的声音还需要震聋发聩。阿金逐一示范,俨然一副十分健康的把式。我在一旁提醒他:你就讲个大概,让他们自己发挥。他点点头,一会儿又大声疾呼,嘴到手到。
老年活动火红了三四年,由于进城带孙子或陪读,走了不少演员,加之突发的疫情干扰,活动无法进行下去了。我也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可是阿金像开足了油门的大货车停不下来,他独自一人去镇上京剧联谊会入伙去了。
我们和镇京剧联谊会在一起会演过几次,阿金是出了名的,正是他们需要的人材。联谊会会长高兴地接纳了他,时间不长,阿金就成了联谊会主角。
联谊会要求阿金,将在行政村演过的表演唱《逛柘皋》,搬来联谊会排演,女演员换成联谊会的人。歌词是我编的,要征求我同意,阿金不敢怠慢,来我家和我商量。我说,我又不是靠专业吃饭的作家,还谈什么版权?况且,这是对你的支持,我还能有什么异议?
他听了我的表态,越发兴奋,侃侃而谈他们联谊会活动。说是比在行政村丰富多了,平时不排炼节目也经常聚会。文武场俱备,唱的人多了去了。有红白喜事时,还被请去当吹鼓队。东家招待伙食,发香烟,还有喜钱红包。说着说着,眉飞色舞,声音高亢。
阿金在微信里告诉我,他们联谊会演的《秦雪梅观画》,参加了巢湖市戏剧会演得了二等奖,他是乐队成员。
阿金又一次来我家,说是夏至节快到了,联谊会决定排演一个唱秧歌节目,他说会长说了,请你们村老书记辛苦一下,创个词可以吗?我当即应允了,时间紧迫,我当天夜里便起了初稿,隔天阿金来取定稿。
阿金迫不及待地流览了歌词:《巢湖秧歌》:什么佳音震天响,余音回荡在田野上?二十大报告传华夏,亿万农民心舒畅!乡村振兴上了榜,中央有何新主张?科技领先地确权,饭碗端在咱手上!农村崛起国家強,什么话儿不能忘?三农工作不放松,仓中有粮心不慌!飞歌一曲秧成行,送秧小歌怎么讲?小哥赞美仙女手,插秧田里好风光!
阿金看毕歌词,开心地笑了,他说会长叫他演送秧的人。
我就奇了怪了,他的病哪去了?我忍不住问他,最近有没有去复查?他说,复查个屁,早就不复查了。
我想起我当年和他说的那句话,当时我说,对于死亡,你越是怕,就越来的快,你若不怕,那就能战胜它。而今已过去二十几年了,怎么就应了我的话?难道那句话不仅仅是安慰和鼓励?是真理?我认为两者皆有,在精神作用下就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