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和您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多年来，到成都走走看看，一直都是母亲未了的心愿。

　　母亲不止一次提及她从未去过的成都，多次讲想到成都转一转。

　　母亲或许没听过歌手赵雷的成名之作《成都》，大概也不清楚这首歌曾经多么火爆，她之所以对成都念念不忘，大致有三个缘由：其一，身为如今的重庆人、曾经并且时间很长的四川人，母亲对位于川西平原的省会成都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母亲幺姑家的亲女儿、从小和她感情很深的小表妹嫁到了成都，姐妹俩多年未见并失去联系；母亲的高中同学、被誉为“中国高温超导磁悬浮列车之父”的著名科学家王家素工作生活在成都……

　　作为母亲最疼爱的幺儿，我早就知道老人家的这些心事，至少10年前就萌生了带母亲到成都走走转转的想法。这一次，在母亲即将迎来八十大寿的特别日子里，终于有机会陪母亲来到成都，于她老人家、于我都有着特殊的意义。

　　百善孝为先，孝敬更要顺。儿女对父母，“孝”是义务，“顺”是觉悟，有时“顺”比“孝”更为重要，只有既“孝”又“顺”，老人才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早在1年前，我就向母亲承诺：等您80岁生日前后，陪您到成都走走看看；1个多月前，我提醒母亲，让她提前找到我那位小表姑的联系方式。母亲很当回事，一直在努力打探其小表妹的讯息，这次来成都之前还发动我那已经71岁的亲大舅四处探亲访友，可最终还是没找到我小表姑的联系方式，甚是遗憾。

　　好在母亲心态好，很少患得患失，似乎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开。事实上，从踏上成都的第一刻起，母亲始终处于兴奋状态，到哪都精神百倍，干啥都劲头十足，无论到哪个景点，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走起路来步履坚实，速度很快，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11月6日，我们先后去了宽窄巷子、武侯祠，锦里古街、大熊猫繁育基地，原本计划1天的行程，大半天就完成了。期间，母亲和岳母如影随形，两位老邻居老姐妹手拉着手，闲唠着嗑，边看边走，一直冲在队伍最前面，我们几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总有种跟不上节奏的感觉。

　　看了我同步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河北石家庄的刘芳姐发来信息表达着感慨：“80岁老妈妈的精气神可真好，说她65岁都不夸张”。

　　2020年11月7日晨草于四川成都

　　七

　　由于学习认真，基础扎实，谭世英顺利考入南门中心小学帽子班，于一九五五年秋进入初一年级就读。

　　得知丈夫瞒着自己带大女儿去参加初中招生考试并顺利考上，王志英很生气，大哭大闹了一场，说啥不同意谭世英继续上学。

　　这一次，谭万兴没有顺着妻子，而是大着嗓门吼道：“你闹什么？世英不是你的亲生闺女？难道你是后妈不成？送女儿多读点书，有什么不好？谁说女娃儿就不能读书了？谁说女娃儿读书就读不出来？我就不信这个邪！别的事，我都可以依着你，但这件事，没得商量！”

　　在父亲的坚持下，谭世英顺利入学。

　　在南门中心小学，谭世英只读了一年。一九五六年秋，也就是初二刚开学，她和初一、初三的同学们一起，整体并入并搬到数里之外的陈家中学。

　　这是一所新建的、初中高中混编的中学。谭世英她们搬到陈家中学时，这里的教室、食堂和教师宿舍刚刚投入使用，学生宿舍还在修建之中。作为应急之策，教室同时作为学生宿舍使用，白天上课用，晚上睡觉用。上完晚自习，学生们把课桌拼成床，以年级为单位，男女生分别住用一个教室。

　　作为班里年纪最小、个头也最小的女生，谭世英不仅长得玲珑乖巧，学习成绩还很好，初一到初三，期末考试几乎年年前三名。

　　转眼到了一九五八年夏天，中考的日子到了。谭世英信心满满，多次向父亲谭万兴表态：“您放心，您的大女儿一定会考好，一定会考上开中校。”

　　谭世英口中所称的开中校，全称为四川省开县高级中学，也就是县一中，全县最好的高中。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农村谁家的孩子考上开中校，往往意味着一只脚己经踏进大学或中专学校的大门，意味着这个孩子将有很大可能跳出农门，进而端上风雨不愁、旱涝保收的“铁饭碗”。而这，恰恰又是谭万兴最大的人生追求和梦想。

　　对自己的大女儿，谭万兴非常看好，相信她一定能考上开中校。谭世英也真是争气，结果连中考都不用参加，直接被陈家中学保送入学！

　　得到这一消息的当天晚上，谭万兴高兴坏了，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他，一个人喝了一斤，竟然毫无醉意，拉着大女儿在五百梯大院长条石铺成的地坝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反复叮嘱和鼓励谭世英上高中后要继续努力学习，争取成为整个插腊甚至整个铁峰山的第一个女大学生。

　　人活于世，祸福无常。谭世英进入开中校没多久，也就是一九五八年仲秋时节，年仅十五周岁的小妹谭世菊突暴病身亡。

　　谭世英、谭世菊俩姐妹感情很深，尤其是身为妹妹的谭世菊，对学习好、有追求的姐姐不仅仅是喜欢，还很崇拜，经常以有谭世英这个姐姐为荣。

　　在谭世英的记忆里，小妹谭世菊是个乖巧的女孩，除了不喜欢读书，别的一切都好，心地善良，十分勤快，什么活儿都抢着干。谭世菊尤其对姐姐好，等她长到十二三岁可以独立干活时，妹妹不像是个妹妹，倒像是个会心疼人、会照顾人的姐姐。

　　每年过年时，当父亲谭万兴亲手为两个宝贝女儿做好新衣裳后，谭世菊从来都舍不得穿。尤其等姐姐谭世英上初中之后，谭世菊的新衣服只在过年当天穿那么一小会儿，之后脱下来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底，从此不再去穿。

　　等到姐姐放了暑假从学校回来，新学年快开学的时候，谭世菊会把只穿过一小会儿的新衣服从箱底翻出来，亲手交到谭世英手里：“姐，我不喜欢这个颜色，你上学穿吧。再说我在家干农活，也不适合穿这种衣服。”

　　谭世英自然不干，但又犟不过小妹。最后的结果总是这样：妹妹把新衣服让给姐姐，姐姐的穿旧的衣服穿在了妹妹身上。

　　于是，谭世英每年都会有两套新衣服，上学期一套，下学期一套，让班里其他几个农村来的女同学羡慕不己。

　　谭世菊十分心疼自己的姐姐，谭世英放寒暑假的时候，几乎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需用心复习功课、做家庭作业就行了。

　　谭万兴、王志英夫妇偶尔安排谭世英做点家务或是农活，谭世菊总是站出来：“让姐姐看书，这活儿我来干。她还有好多作业没写哩。”

　　如果不是在大集体，如果不是五百梯生产队队王立杰的固执和无情，谭世菊完全有可能不死。

　　出事那天中午，天气炎热。没有任何征兆，正在洗碗的谭世菊突然说肚子痛，痛得满地打滚。

　　王志英吓坏了，跑去向生产队队长王立杰请假，说要带小女儿去胡家乡卫生院看病，却遭到拒绝：“肚子痛有啥好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耽误了农活，你负责得起？”

　　对于本家兄长王立杰的话，王志英向来言听计从。于是，下午上工时，她没再管还在叫肚子痛的小女儿，把谭世菊一个人留在家里，自顾自地下地干活去了。

　　当天傍晚，等王志英从田地里收工回来，谭世菊早己没了呼吸。王志英哭天喊地，后悔不迭，但己无法更改小女儿己经去世的残酷事实。

　　谭世英获知妹妹病逝的消息，己是放寒假回到家里之后的事儿。谭世英问母亲小妹得的什么病，之前没任何征兆，怎么说没就没了？王志英支支吾吾，根本答不上来。

　　情急之下，谭世英发了火：“我看小妹就是被你给害死的！不就肚子疼吗？找个医生看看，拿点药不就解决了？竟然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一半天能挣多少工分？能值几个钱？那点工分和钱，难道比您女儿的命还重要？王立杰不给假？他不给假，您就不敢不去干活吗？您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主要劳动力，谁指望您去干重活？离了您地球还不转了？我妹妹不该死啊！我妹妹死得冤枉！您和王立杰，都是害死我妹妹的凶手……”